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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雲在三國演義中的蹟 [複製鏈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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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1-8-8 22:35:41 |只看該作者 |正序瀏覽
第七回 袁紹磐河戰公孫‧孫堅跨江擊劉表   

趙雲電光火石的初次登場

  卻說孫堅被劉表圍住,虧得程普、黃蓋、韓當三將死救得脫,折兵大半,奪路引兵回江東。自此孫堅與劉表結怨。

  且說袁紹屯兵河內,缺少糧草。冀州牧韓馥,遣人送糧以資軍用。謀士逢紀說紹曰:『大丈夫縱橫天下,何待人送糧為食!冀州乃錢糧廣盛之地,將軍何不取之?』紹曰:『未有良策。』紀曰:『可暗使人馳書與公孫瓚,令進兵取冀州,約以夾攻,瓚必興兵。韓馥無謀之輩,必請將軍領州事;就中取事,唾手可得。』紹大喜,即發書到瓚處。瓚得書,見說共攻冀州,平分其地,大喜,即日興兵。紹卻使人密報韓馥。馥慌聚荀諶、辛評二謀士商議。諶曰:『公孫瓚將燕、代之眾,長驅而來,其鋒不可當。兼有劉備、關、張之助,難以抵敵。今袁本初智勇過人,手下名將極廣,將軍可請彼同治州事,彼必厚待將軍,無患公孫瓚矣。』韓馥即差別駕關純去請袁紹。長史耿武諫曰:『袁紹孤客窮軍,仰我鼻息,譬如嬰兒在股掌之上,絕其乳哺,立可餓死。奈何欲以州事委之?此引虎入羊群也。』馥曰:『吾乃袁氏之故吏,才能又不如本初。古者擇賢者而讓之,諸君何嫉妒耶?』耿武嘆曰:『冀州休矣!』于是棄職去者三十余人。獨耿武與關純伏于城外,以待袁紹。數日后,紹引兵至。耿武、關純拔刀而出,欲刺殺紹。紹將顏良立斬耿武,文丑砍死關純。紹入冀州,以馥為奮威將軍,以田豐、沮授、許攸、逢紀分掌州事,盡奪韓馥之權。馥懊悔無及,遂棄下家小,匹馬往投陳留太守張邈去了。

  卻說攻孫瓚知袁紹已據冀州,遣弟公孫越來見紹,欲紛其地。紹曰:『可請汝兄自來,吾有商議。』越辭歸。行不到五十里,道旁閃出一彪軍馬,口稱:『我乃董丞相家降也!』亂箭射死公孫越。從人逃回見公孫瓚,報越已死。瓚大怒曰:『袁紹誘我起兵攻韓馥,他卻就里取事﹔今又詐董卓兵射死吾弟,此冤如何不報!』盡起本部兵,殺奔冀州來。

  紹知瓚兵至,亦領軍出。二軍會于磐河之上,瓚軍于橋西。瓚立馬橋上,大呼曰:『背義之徒,何敢賣我!』紹亦策馬至橋邊,指瓚曰:『韓馥無才,愿讓冀州與吾,與爾何干?』瓚曰:『昔日以汝為忠義,推為盟主﹔今之所為,真狼心狗行之徒,有何面目立于世間!』袁紹大怒曰:『誰可擒之?』言未畢,文丑策馬挺槍,直殺上橋。公孫瓚就橋邊與文丑交鋒。戰不到十余合,瓚抵擋不住,敗陣而走。文丑乘勢追趕。瓚走入陣中,文丑飛馬徑入中軍,往來沖突。瓚手下健將四員,一齊迎戰﹔被文丑一槍,刺一將下馬,三將俱走。文丑直趕公孫瓚出陣后,瓚往山谷而逃。文丑驟馬厲聲大叫:『快下馬受降!』瓚弓箭盡落,頭盔墮地﹔披發縱馬,奔轉山坡﹔其馬前失,瓚翻身落于坡下。文丑急捻槍來刺。忽見草坡左側轉出一個少年將軍,飛馬挺槍,直取文丑。公孫瓚扒上坡去,看那少年:生得身長八尺,濃眉大眼,闊面重頤,威風凜凜,與文丑大戰五六十合,勝負未分。瓚部下救軍到,文丑撥回馬去了。那少年也不追趕。瓚忙下土坡,問那少年姓名。那少年欠身答道:『某乃常山真定人也,姓趙,名雲,字子龍。本袁紹轄下之人。因見紹無忠君救民之心,故特棄彼而投麾下。不期于此處相見。』瓚大喜,遂同歸寨,整頓甲兵。

  次日,瓚將軍馬分作左右兩隊,勢如羽翼。馬五千余匹,大半皆是白馬。因公孫瓚曾與羌人戰,盡選白馬為先鋒,號為『白馬將軍』﹔羌人但見白馬便走,因此白馬極多。袁紹令顏良、文丑為先鋒,各引弓弩手一千,亦分作左右兩隊﹔令在左者射公孫瓚右軍,在右者射公孫瓚左軍。再令麴義引八百弓手,步兵一萬五千,列于陣中。袁紹自引馬步軍數萬,于后接應。公孫瓚初得趙雲,不知心腹,令其另領一軍在后。遣大將嚴綱為先鋒。瓚自領中軍,立馬橋上,傍豎大紅圈金線『帥』字旗于馬前。從辰時鳴鼓,直到巳時,紹軍不進。麴義令弓手皆伏于遮箭牌下,只聽炮響發箭。嚴綱鼓噪吶喊,直取麴義。義軍見嚴綱兵來,都伏而不動﹔直到來得至近,一聲炮響,八百弓弩手一齊俱發。綱急待回,被麴義拍馬舞刀,斬于馬下,瓚軍大敗。左右兩軍,欲來救應,都被顏良、文丑引弓弩手射住。紹軍并進,直殺到界橋邊。麴義馬到,先斬執旗將,把繡旗砍倒。公孫瓚見砍倒繡旗,回馬下橋而走。麴義引軍直沖到后軍,正撞著趙雲,挺槍越馬,直取麴義。戰不數合,一槍刺麴義于馬下。趙雲一騎馬飛入紹軍,左沖右突,如入無人之境。公孫瓚引軍殺回,紹軍大敗。

  卻說袁紹先使探馬看時,回報麴義斬將擎旗,追趕敗兵﹔因此不作准備,與田豐引著帳下持戟軍士數百人,弓箭手數十騎,乘馬出觀,呵呵大笑曰:『公孫瓚無能之輩!』正說之間,忽見趙雲沖到面前。弓箭手急待射時,雲連刺數人,眾軍皆走。后面瓚軍團團圍裹上來。田豐慌對紹曰:『主公且于空牆中躲避!』紹以兜鍪扑地,大呼曰:『大丈夫愿臨陣斗死,豈可入牆而望活乎!』眾軍士齊心死戰,趙雲沖突不入,紹兵大隊掩至,顏良亦引軍來到,兩路并殺。趙雲保公孫瓚殺透重圍,回到界橋。紹驅兵大進,復趕過橋,落水死者,不計其數。袁紹當先趕來,不到五里,只聽得山背后喊聲大起,閃出一彪人馬,為首三員大將,乃是劉玄德、關雲長、張翼德。因在平原探知公孫瓚與袁紹相爭,特來助戰。當下三匹馬,三般兵器,飛奔前來,直取袁紹。紹驚得魂飛天外,手中寶刀墜于馬下,忙撥馬而逃,眾人死救過橋。公孫瓚亦收軍回寨。玄德、關、張動問畢,瓚曰:『若非玄德遠來救我,幾乎狼狽。』教與趙雲見。玄德甚相敬愛,便有不舍之心。

  卻說袁紹輸了一陣,堅守不出。兩軍相拒月余,有人來長安報知董卓。李儒對卓曰:『袁紹與公孫瓚,亦當今豪杰。現在磐河廝殺,宜假天子之詔,差人往和解之。二人感德,必順太師矣。』卓曰:『善。』次日便使太傅馬日磧、太仆趙岐,齎詔前去。二人來至河北,紹出迎于百里之外,再拜奉詔。次日,二人至瓚營宣諭,瓚乃遣使至書于紹,互相講和。二人自回京復命。瓚即日班師,又表荐劉玄德為平原相。玄德與趙雲分別,執手垂淚,不忍相離。雲嘆曰:『某曩日誤認公孫瓚為英雄﹔今觀所為,亦袁紹等輩而!』玄德曰:『公且屈身事之,相見有日。』洒淚而別。

  卻說袁術在南陽,聞袁紹新得冀州,遣使來求馬千匹。紹不與,術怒。自此,兄弟不睦。又遣使往荊州,問劉表借糧二十萬,表亦不與。術恨之,密遣人遺書于孫堅,使伐劉表。其書略曰:前者劉表截路,乃吾兄本初之謀也。今本初又與表私議欲襲江東。公可速興兵伐劉表,吾為公取本初,二仇可報。公取荊州,吾取冀州,切勿誤也!堅得書曰:『叵耐劉表!昔日斷吾歸路,今不乘勢報恨,更待何年!』聚帳下程普、黃蓋、韓當等商議。程普曰:『袁術多詐,未可准信。』堅曰:『吾自欲報仇,豈望袁術之助乎?』便差黃蓋先來江邊安排戰船,多裝軍器糧草,大船裝載戰馬,克日興師。江中細作探知,來報劉表。表大驚,急聚文武將士商議。蒯良曰:『不必憂慮。可令黃祖部領江夏之兵為前驅,主公率荊襄之眾為援。孫堅跨江涉湖而來,安能用武乎?』表然之,令黃祖設備,隨后便起大軍。

  卻說孫堅有四子,皆吳夫人所生:長子名策,字伯符﹔次子名權,字仲謀﹔三子名翊,字叔弼﹔四子名匡,字季佐。吳夫人之妹,即為孫堅次妻,亦生一子一女:子名朗,字早安﹔女名仁。堅又過房俞氏一子,名韶,字公禮。堅有一弟,名靜,字幼台。堅臨行,靜引諸子列拜于馬前而諫曰:『今董卓專權,天子懦弱,海內大亂,各霸一方﹔江東方稍寧,以一小恨而起重兵,非所宜也。愿兄詳之。』堅曰:『弟勿多言。吾將縱橫天下,有仇豈可不報!』長子孫策曰:『如父親必欲往,兒愿隨行。』堅許之,遂與策登舟,殺奔樊城。黃祖伏弓弩手于江邊,見船傍岸,亂箭俱發。堅令諸軍不可輕動,只伏于船 中來往誘之﹔一連三日,船數十次傍岸。黃祖軍只顧放箭,箭已放盡
。堅卻拔船上所得之箭,約十數萬。當日正值順風,堅令軍士一齊放箭。岸上支吾不住,只得退走。堅軍登岸,程普、黃蓋分兵兩路,直取黃祖營寨。背后韓當驅兵大進。三面夾攻,黃祖大敗,棄卻樊城,走入鄧城。堅令黃蓋守住船只,親自引兵追襲。黃祖引軍出迎,布陣于野。堅列成陣勢,出馬于門旗之下。孫策也全副披挂,挺槍立馬于父側。黃祖引二將出馬:一個是江夏張虎,一個是襄陽陳生。黃祖揚鞭大罵:『江東鼠賊,安敢侵犯漢室宗親境界!』便令張虎搦戰。堅陣內韓當出迎。兩騎交戰,戰三十余合,陳生見張虎力怯,飛馬來助。孫策望見,按住手中槍,扯弓搭箭,正射中陳生面門,應弦落馬。張虎見陳生墜地,吃了一驚,措手不及,被韓當一刀,削去半個腦袋。程普縱馬直來陣前捉黃祖。黃祖棄卻頭盔、戰馬,雜于步軍內逃命。孫堅掩殺敗軍,直到漢水,命黃蓋將船只進泊漢江。

  黃祖聚敗軍,來見劉表,備言堅勢不可當。表慌請蒯良商議。良曰:『目今新敗,兵無戰心﹔只可深溝高壘,以避其鋒﹔卻遣令人求救于袁紹,此圍自可解也。』蔡瑁曰:『子柔之言,直拙計也。兵臨城下,將至壕邊,豈可束手待斃!某雖不才,愿請軍出城,以決一戰。』劉表許之。蔡瑁引軍萬余,出襄陽城外,于峴山布陣。孫堅將得勝之兵,長驅大進。蔡瑁出馬。堅曰:『此人是劉表后妻之兄也,誰與吾擒之?』程普挺鐵脊矛出馬,與蔡瑁交戰。不到數合,蔡瑁敗走。堅驅大軍,殺得尸橫遍野。蔡瑁逃入襄陽。蒯良言瑁不聽良策,以至大敗,按軍法當斬。劉表以新娶其妹,不肯加刑。

  卻說孫堅分兵四面,圍住襄陽攻打。忽一日,狂風驟起,將中軍『帥』字旗杆吹折。韓當曰:『此非吉兆,可暫班師。』堅曰:『吾屢戰屢勝,取襄陽只在旦夕﹔豈可因風折旗竿,遽而罷兵!』遂不聽韓當之言,攻城愈急。蒯良謂劉表曰:『某夜觀天象,見一將星欲墜。以分野度之,當應在孫堅。主公可速致書袁紹,求其相助。』劉表寫書,問誰敢突圍而出。健將呂公,應聲愿往。蒯良曰:『汝既敢去,可聽吾計:與汝軍馬五百,多帶能射者沖出陣去,即奔峴山。他必引軍來追,汝分一百人上山,尋石子准備﹔一百人執弓弩伏于林中。但有追兵到時,不可徑走﹔可盤旋曲折,引到埋伏之處,矢石俱發。若能取勝,放起連珠號炮,城中便出接應。如無追兵,不可放炮,趲程而去。今夜月不甚明,黃昏便可出城。』呂公領了計策,栓束軍馬。黃昏時分,密開東門,引兵出城。孫堅在帳中,忽聞喊聲,急上馬引三十余騎,出營來看。軍士報說:『有一彪人馬殺將出來,望峴山而去。』堅不會諸將,只引三十余騎趕來。呂公已于山林叢雜處,上下埋伏。堅馬快,單騎獨來,前軍不遠。堅大叫:『休走!』呂公勒回馬來戰孫堅。交馬只一合,呂公便走,閃入山路去。堅隨后趕入,卻不見了呂公。堅方欲上山,忽然一聲鑼響,山上石子亂下,林中亂箭齊發。堅體中石、箭,腦漿迸流,人馬皆死于峴山之內﹔壽止三十七歲。

  呂公截住三十騎,并皆殺盡,放起連珠號炮。城中黃祖、蒯越、蔡瑁分頭引兵殺出,江東諸軍大亂。黃蓋聽得喊聲震天,引水軍殺來,正迎著黃祖。戰不兩合,生擒黃祖。程普保著孫策,急待尋路,正遇呂公。程普縱馬向前,戰不到數合,一矛刺呂公于馬下。兩軍大戰,殺到天明,各自收軍。劉表軍自入城。孫策回到漢水,方知父親被亂箭射死,尸首已被劉表軍士扛抬入城去了,放聲大哭。眾軍俱號泣。策曰:『父尸在彼,安得回鄉!』黃蓋曰:『今活捉黃祖在此,得一人入城講和,將黃祖去換主公尸首。』言未畢,軍吏桓階出曰:『某與劉表有舊,愿入城為使。』策許之。桓階入城見劉表,具說其事。表曰:『文台尸首,吾已用棺木盛貯在此。可速放回黃祖,兩家各罷兵,再休侵犯。』桓階拜謝欲行,階下蒯良出曰:『不可!不可!吾有一言,令江東諸軍片甲不回。請先斬桓階,然后用計。』

正是:追敵孫堅方殞命,求和桓階又遭殃。未知桓階性命如何,且聽下文分解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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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1-8-8 22:47:08 |只看該作者
第九十七回 討魏國武侯再上表‧破曹兵姜維詐獻書   

趙雲與劉關張再敘兄弟之誼

  卻說蜀漢建興六年秋九月,魏都督曹休被東吳陸遜大破於石亭,車仗馬匹,軍資器械,並皆罄盡。休惶恐之甚,氣憂成病,到洛陽,疸發背而死,魏主曹叡敕令厚葬。司馬懿引兵還。眾將接入問曰:「曹都督兵敗,即元帥之干係,何故急回耶?」懿曰:「吾料諸葛亮知吾兵敗,必乘虛來取長安。倘隴西緊急,何人救之?吾故回耳。」眾皆以為懼怯,晒笑而退。卻說東吳遣使致書蜀中,請兵伐魏,並言大破曹休之事;一者顯自己威風,二者通和會之好。後主大喜,令人持書至漢中,報知孔明。時孔明兵強馬壯,糧草豐足,所用之物,一切完備,正要出師;聽知此信,即設宴大會諸將,計議出師。忽一陣大風,自東北角上而起,把庭前松樹吹折,眾皆大驚。孔明就占一課,曰:「此風主損一大將!」諸將未信。正飲酒間,忽報鎮南將軍趙雲長子趙統、次子趙廣來見。孔明大驚,擲杯於地曰:「子龍休矣!」二子入見,拜哭曰:「某父昨夜三更病重而死。」孔明跌足而哭曰:「子龍身故,國家損一棟樑,去吾一臂也!」眾將無不揮淚。孔明令二子入成都面君報喪。後主聞雲死,放聲大哭曰:「朕昔年幼,非子龍則死於亂軍之中矣!」即下詔追贈大將軍,諡順平侯,敕葬於成都錦屏山之東;建立廟堂,四時享祭。

後人有詩曰:

  常山有虎將,智勇匹關張。
  漢水功勳在,當陽姓字彰。
  兩番扶幼主,一念答先皇。
  清史書忠烈,應流百世芳。

  卻說後主思念趙雲昔日之功,祭葬甚厚,封趙統為虎賁中郎將,趙廣為牙門將,就令守墳,二人辭謝而去。忽近臣奏曰:諸葛丞相將軍馬分撥已,定即日將出師伐。魏後主問在朝諸,臣諸臣多言未可輕動。後主疑慮未決。忽奏丞相令楊儀齎「出師表」至。後主宣入,儀呈上表章。後主就御案上拆開視之。其表曰:

  先帝慮漢賊不兩立,王業不偏安,故託臣以討賊也。以先帝之明,量臣之才,故知臣伐賊,才弱敵強也。然不伐賊,王業亦亡。惟坐而待亡,孰與伐之,是以託臣而弗疑也。

  臣受命之日,寢不安席,食不甘味。思惟北征,宜先入南;故五月渡瀘,深入不毛,並日而食,臣非不自惜也。顧王業不可偏安於蜀都,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,而議者謂為非計。今賊適疲於西,又務於東,兵法乘勞,此進趨之時也。謹陳其事如左:高帝明並日月,謀臣淵深,然涉險被創,危然後安;今陛下未及高帝,謀臣不如良、平,而欲以長策取勝,坐定天下:此臣之未解一也。

  劉繇、王朗各據州。臣論安言計,動引聖人,群疑滿腹,眾難塞胸;今歲不戰,明年不征,使孫權坐大,遂併江東:此臣之未解二也。

  曹操智計,殊絕於人,其用兵也,彷彿孫吳;然困於南陽,險於烏巢,危於祁連,逼於黎陽,幾敗北山,殆死潼關,然後偽定一時耳。況臣才弱,而欲以不危而定之,此臣之未解三也。

  曹操五攻昌霸不下,四越巢湖不成。任用李服,而李服圖之;委任夏侯,而夏侯敗亡。先帝每稱操為能,猶有此失,況臣駑下,何能必勝?此臣之未解四也。

  自臣到漢中,中間期年耳。然喪趙雲、陽群、馬玉、閻芝、丁立、白壽、劉郃、鄧銅等,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。突將無前,賓叟青姜,散騎武騎一千餘人。此皆數十年之內,所糾合四方之精銳,非一州之所有。若復數年,則損三分之二也。當何以圖敵?此臣之未解五也。

  今民窮兵疲,而事不可息;事不可息,則住與行,勞費正等;而不及早圖之,欲以一州之地,與賊持久:此臣之未解六也。

  夫難平者,事也。昔先帝敗軍於楚,當此之時,曹操拊手,謂天下已定。然後先帝東連吳越,西取巴蜀,舉兵北征,夏侯授首。此操之失計,而漢事將成也。然後吳更違盟,關羽毀敗,秭歸蹉跌,曹丕稱帝。凡事如是,難可逆料。臣鞠躬盡瘁,死而後已,至於成敗利鈍,非臣之明所能逆竟睹(左者右見)也。

  後主覽表甚喜,即敕令孔明出師。孔明受命,起三十萬大兵,令魏延總督前部先鋒,逕奔陳倉道口而來。

  早有細作報入洛陽。司馬懿奏知魏主,大會文武商議。大將軍曹真出班奏曰:「臣昨守隴西,功微罪大,不勝惶恐。今乞引大軍往擒諸葛亮。臣近得一員大將,使六十斤大刀,騎千里征獂(左馬右宛)馬,開兩石鐵胎弓,暗藏三個流星鎚,百發百中;有萬夫不當之勇。乃隴西狄道人;姓王,名雙,字子全。臣保此人為先鋒。」

  叡大喜,便召王雙上殿。視之,身長九尺,面黑晴黃,熊腰虎背。叡笑曰:「朕,得此大將,有何慮哉!」遂賜錦袍金甲,封為虎威將軍前部大先鋒。曹真為大都督。真謝恩出朝,遂引十五萬精兵,會合郭淮、張郃分道把守隘口。

  卻說蜀兵前隊哨至陳倉,回報孔明,說「陳倉道口已築起一城,內有一將郝昭把守,深溝高壘,遍排鹿角,十分謹嚴;不如棄了此城,從太白嶺鳥道出祁山甚便。」孔明曰:「陳倉正北是街亭,必得此城,方可進兵。」命魏廷引兵到城下,四面攻之。連日不能破,魏延復來告孔明,說城難破。孔明大怒,欲斬魏延。忽帳下一人告曰:「某雖無才,隨丞相多年,未嘗報效。願去陳倉城中,說郝昭來降,不用張弓隻箭。」

  眾視之,乃部曲鄞祥也。孔明曰:「汝用何言以說之?」詳曰:「郝昭與某同是隴西人氏,自幼交契。某今到彼,以利害說之,必來降矣。」孔明即令前去。鄞祥驟馬,逕到城下叫曰:「郝伯道故人鄞祥來見。」城上人報知郝昭。昭令開門放入,登城相見。昭問曰:「故人因何到此?」祥曰:「吾在西蜀孔明帳下,參贊軍機,待以上賓之禮。特令某來見公,有要言相告。」昭勃然變色曰:「諸葛亮乃我國之讎敵也!吾事魏,汝事蜀,各事其主!昔時為昆仲,今時為讎敵!汝再不必多言,便請出城!」

  鄞祥又欲開言,昭已出敵樓上了。魏兵急催上馬,趕出城外。祥回頭視之,見昭立定護心木欄干。祥勒馬以鞭指之曰:「伯道賢弟,何太情薄耶?」昭曰:「魏國法度,兄所知也,吾受國恩,但有死而已。兄不必下說詞,早回見諸葛亮,教快來攻城,吾不懼也!」祥回告孔明曰:「郝昭未等某開言,就先阻卻。」孔明曰:「汝可再去見他,以利害說之。」祥又到城下,請郝昭相見。昭出到敵樓上。祥勒馬高叫曰:「伯道賢弟,聽吾忠言。汝據守一孤城,怎拒數十萬之眾?今不早降,後悔無及,且不順大漢而事奸魏,抑何不知天命,不辨清濁乎?願伯道思之。」郝昭大怒,拈弓搭箭,指鄞祥而喝曰:「吾前言已定,汝不必再言,可速退,吾亦不射汝!」鄞祥回見孔明,具言郝昭如此光景。孔明大怒曰:「匹夫無禮太甚!豈欺吾無攻城之具耶?」隨叫土人問曰:「陳倉城中多少人馬?」土人告曰:「雖不知的數,約有三千人。」孔明笑曰:「量比小城,安能禦我!休等他救兵到,火速攻之!」

  於是軍中起百乘雲梯。一乘上可立十數人,週圍用木板遮護。軍士各把短梯軟索,聽軍中擂鼓,一齊上城。郝昭在城上望見蜀兵裝起雲梯,四面而來,即令三千軍各執火箭,分佈四面;待雲梯近城,一齊射之。次日,又四面鼓噪吶喊而進。郝昭急命運石鑿眼,用葛索穿定飛打,衝車皆被打折。孔明又令人運土填城壕,教廖化引三千鍬钁軍,從夜間掘地道,暗入城去。郝昭又於城中掘重壕橫截之。如此晝夜相攻,二十餘日,無計可破。

  孔明心中憂悶。忽報:「東邊救兵到了,旗上大書魏先鋒大將王雙」。孔明問曰:「誰可迎之?」魏延曰:「某願往。」孔明曰:「汝乃先鋒大將,未可輕出。」又問:「誰敢迎之?」裨將謝雄應聲而出。孔明與三千軍去了。孔明又問曰:「誰敢再去?」裨將龔起應聲要去。孔明亦與三千軍去了。孔明恐城內郝昭引兵衝出乃把人馬退二十里下寨。

  卻說謝雄引軍前行,正遇王雙;戰不三合,被雙一刀劈死。蜀兵敗走。雙隨後趕來。龔起接者,交馬只三合,亦被雙所斬。敗兵回報孔明。孔明大驚,忙令廖化、王平、張嶷三人出迎。兩陣對圓,張嶷出馬。王平、廖化壓住陣角。王雙縱馬,來與張嶷交馬數合,不分勝負。雙詐敗便走,嶷隨後趕去。王平見張嶷中計,忙叫曰:「休趕!」

  嶷急回馬時,王雙流星鎚早到,正中其背。嶷伏鞍而走,雙回馬趕來。王平、廖化截住,救得張嶷回陣。王雙驅兵大殺一陣,蜀兵折傷甚多,嶷吐血幾口,回見孔明,說:「王雙英雄無敵。如今二萬兵就陳倉城外下寨,四面立起排柵,築起重城,深挖濠塹,守禦甚嚴。」

  孔明見折二將,張嶷又被打傷,即喚姜維曰:「陳倉道口,這條路不可行,別有何策?」維曰:「陳倉城池堅固,郝昭守禦甚密;又得王雙相助,實不可取。不若令一大將,依山傍水,下寨固守;可抓曹真也。」

  孔明從其言,即令王平、李恢引二千兵守街亭小路;魏延引一兵守陳倉口。馬岱為先鋒,關興、張苞為前後救應使。從小徑出斜谷,望祁山進發。

  卻說曹真因思前番被司馬懿奪了功勞,因此到洛口分調郭淮、孫禮東西把守;又聽得陳倉口告急,已令王雙去救,聞知王雙斬將立功,大喜,乃令中護軍大'將費耀,權攝前不總督,諸將各自把守譯口。忽報山谷中捉得細作來見。曹真令押入,跪於帳下。其人告曰:「小人不是奸細,乃有機密來見都督,誤被伏路軍捉來,乞退左右。」真乃去其縛,左右暫退。其人告曰:「某乃姜伯約心腹人也,蒙本官遣送密書。真曰:「書安在?」其人於貼肉衣內取出呈上,真拆視之,曰:

  「罪將姜維百拜,呈書大都督曹 (上麻下毛)下:維念世食魏祿,忝守城邊;叨竊厚恩,無門補報。昨日誤遭諸葛亮詭計,陷身於巔崖之中。思念舊國,何日忘之?今幸蜀兵西出,諸葛亮甚不相疑。賴都督親提大兵而來,如遇敵人,可以詐敗。維當在後,以舉火為號,先燒蜀人糧草,卻以大兵翻身掩之,則諸葛亮可擒也。非立功報國,實欲自贖前罪。倘蒙照察,速需來命。」

  曹真看畢大喜曰:「此天使吾成功也!」遂重賞來人,便令回報,依期會合。真喚費耀商議曰:「今姜維暗獻密書,令吾如此如此」。耀曰:「諸葛亮多謀,姜維智廣,或者是諸葛所使,恐其中有詐。」真曰:「他原是魏人,不得已而降蜀,又何疑乎?」耀曰:「都督不可輕進,只守定本案。某願引一軍接應姜維,如成功,歸都督;倘有奸計,某自支當。」

  真大喜,遂令費耀引兵五萬,望斜谷而進。行了兩三程,屯下軍馬,令人哨探。當日申時分,回報「斜谷道中,有蜀兵來也。」耀忙催進兵。蜀兵未及交戰先退,耀令兵追之,蜀兵又來,方欲對陣,蜀兵又退。如此者三次。俄延至次日申時分,魏兵一日一夜不曾敢歇,只恐蜀兵攻擊。方欲屯軍造飯,忽然四面喊聲大震,鼓角齊鳴,蜀兵漫山遍野而來。

  門齊開處,閃出一輛四輪車,孔明端坐其上,令人請魏軍主將答話。耀縱馬而出;遙見孔明,心中暗喜,回顧左右曰:「如蜀兵掩至,便退後走。若見山後火起,卻回身殺去,自有兵相接應。」分付畢,耀馬出呼曰:「前者敗將,今何趕又來!」孔明曰:「汝喚曹真來答話!」耀罵曰:「曹都督乃金枝玉葉,安肯與反賊相見乎!」

  孔明大怒,把羽扇一招,左有馬岱,右有張嶷,兩路兵衝出。魏兵便退。行不到三十里,望見蜀兵背後火起,喊聲不絕。兩軍殺出,左有關興,右有張苞。山上矢石如雨,往下射來。魏兵大敗。費耀知是中計,集退軍望山谷中而走,人馬困乏。背後關興引生力軍趕來,魏兵自相踐踏及落澗身死者,不知其數。耀逃命而走,正遇山披口一彪軍,乃是姜維。耀大罵曰:「反賊無信!」維笑曰:「吾欲擒曹真,誤賺汝矣?速下馬受降!」耀躍馬奪路,望山谷中而走。忽見谷中火光沖天,背後追兵又至。耀自刎身死,餘眾盡降。

  孔明連夜驅兵,直至祁山前下寨,收住軍馬,重賞姜維。維曰:其恨不得殺曹真也。孔明亦曰:「可惜大計小用矣。」

  卻說曹真聽知折了費耀,悔之無及,遂與郭淮商議退兵之計。於是孫禮、辛毗星夜具表申奏魏主,言蜀兵又出祁山,曹真損兵折將,勢甚危急。叡大驚,即召司馬懿入內曰:「曹真損兵折將,蜀兵又出祁山,卿有何策,可以退之?」懿曰:「臣已有退諸葛亮之計。不用耀武揚威,蜀兵自然走矣。」正是已見子丹無勝術,全憑仲達有良謀。未知其計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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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六回 孔明揮淚斬馬謖‧周魴斷髮賺曹休   

趙雲為公捨賞

  卻說獻計者,乃尚書孫資也o曹叡問曰:「卿有何妙計?」資奏曰:「昔太祖武皇帝收張魯時,危而後濟;嘗對群臣曰:『南鄭之地,真為天獄o』中斜谷道為五百里石穴,非用武之地o今欲盡起天下之兵伐蜀,則東吳又將入寇。不如以現在之兵,分命大將據守險要,養精蓄銳。不過數年,中國日盛,吳﹑蜀二國,必自相殘害,那時圖之,豈非勝算?乞陛下裁之。」叡乃問司馬懿曰:「此論若何?」懿奏曰:「孫尚書所言極當。」叡從之,命司馬懿分撥諸將守把險要,留郭准﹑張郃守長安,大賞三車,駕回洛陽。

  卻說孔明回到漢中,計點軍士,只少趙雲﹑鄧芝,心中甚憂;乃令關興﹑張苞,各引一軍接應。二人正欲起身,忽報趙雲﹑鄧芝到來,並不曾折一人一騎;輜重等器,亦無遺失。孔明大喜,親引諸將出迎。趙雲慌忙下馬伏地曰:「敗軍之將,何勞丞相遠接?孔明急扶起,執手而言曰:「是吾不識賢愚,以致如此!各處兵將敗損,惟子龍不折一人一騎,何也?」鄧芝告曰:「某引兵先行,子龍獨自斷後,斬將立功,敵人驚怕;因此軍資什物,不曾遺失。」孔明曰:「真將軍也!」遂取金五十斤以贈趙雲;又取絹一萬疋賞雲部卒。雲辭曰:「三軍無尺寸之功,某等俱各有罪,若反受賞,乃丞相賞罰不明也。且請寄庫,候今冬賜與諸軍未遲。」孔明歎曰:「先帝在日,常稱子龍之德,今果如此!」乃倍加欽敬。

  忽報馬謖、王平、魏延、高翔至,孔明先喚王平入帳責之曰:「吾令汝與馬謖同守街亭,汝何不諫之,致使失事?」平曰:「某再三相勸,要在當道築土城把守。參軍大怒不從,某因此自引五千兵離山十里下寨。魏兵驟至,把山四面圍合,某引兵衝殺十餘次,皆不能入。次日土崩瓦解,降者無數。某孤軍難立,故投魏文長求救。半途又被魏兵困在山谷之中,某奮死殺出。比及歸寨,已被魏兵占了。及投列柳城時,路逢高翔,遂分兵三路去劫魏寨,指望克復街亭。因見街亭並無伏路軍,以此心疑。登高望之,只見魏延、高翔被魏兵圍住,某即殺入重圍,救出二將,就同參軍併在一處。某恐失卻陽平關,因此急來回守。非某之不諫也。丞相不信,可問各部將校。」

  孔明喝退,又喚馬謖入帳,謖自縛跪於帳前。孔明變色曰:「汝自幼飽讀兵書,熟諳戰法。吾累次叮嚀告戒街亭是吾根本,汝以全家之命,領此重任。汝若早聽王平之言,豈有此禍?今敗軍折將,失地陷城,皆汝之過也!若不明正軍律,何以服眾?汝今犯法,休得怨吾。汝死之後,汝之家小,吾按月給與祿米,汝不必挂心。」叱左右推出斬之。謖泣曰:「丞相視某如子,某以丞相為父。某之死罪,實已難逃,願丞相思舜帝殛鯀用禹之義,某雖死亦無恨於九泉!」言訖大哭。孔明揮淚曰:「吾與汝義同兄弟,汝之子即吾之子也,不必多囑。」

  左右推出馬謖於轅門之外,將斬。參軍蔣琬自成都至,見武士欲斬馬謖,大驚,高叫留人,入見孔明曰:「昔楚殺得臣而文公喜。今天下未定,而戮智謀之士,豈不可惜乎?」孔明流涕而答曰:「昔孫武所以能制勝於天下者,用法明也。今四方分爭,兵交方始,若須廢法,何以討賊耶?合當斬之。」

  須臾,武士獻馬謖首級於階下。孔明大哭不已。蔣琬問曰:「今幼常得罪,既正軍法,丞相何故哭耶?」孔明曰:「吾非為馬謖哭。吾思先帝在白帝城臨危之時曾囑吾曰:『馬謖言過其實,不可大用。』今果應此言,乃深恨己之不明,追思先帝之明,因此痛哭耳!」大小將士,無不流涕。馬謖亡年三十九歲。

時建興六年夏五月也。後人有詩曰:失守街亭罪不輕,堪嗟馬謖枉談兵。轅門斬首嚴軍法,拭淚猶思先帝明。

  卻說孔明斬了馬謖,將首級遍示各營已畢,用線縫在屍上,具棺葬之;自修祭文享祀;將謖家小加意撫恤,按月給與祿米。於是孔明自作表文,令蔣琬申奏後主,請自貶丞相之職。琬回成都,入見後主,進入孔明表章。後主拆開視之曰:臣本庸才,叨竊非據,親秉旄鉞,以勵三軍。不能訓章明法,臨事而謀,至有街亭違命之闕,箕谷不戒之失。咎皆在臣不明,不知人,慮事多闇。春秋責備,罪何所逃?請自貶三等,以督闕咎。臣不勝慚愧,俯伏待命!

  後主覽畢曰﹕「勝負兵家常事,丞相何出此言?」侍中費禕奏曰﹕「臣聞治國者,必以奉法為重。法若不行,何以服人?丞相敗績,自行貶降,正其宜也。」後主從之,乃詔貶孔明為右將軍,行丞相事,照舊總督軍馬,就令費禕詔到漢中。

  孔明受詔貶降訖,禕恐孔明羞赧,乃賀曰﹕「蜀中之民知丞相初拔四縣,深以為喜。」孔明變色曰﹕「是何言也?得而復失,與不得同。公以此賀我,實足使我愧赧耳。」禕又曰:「近聞丞相得姜維,天子甚喜。」孔明怒曰:「兵敗師還,不曾奪得寸土,此吾之大罪也。量得一姜維,於魏何損?」禕又曰:「丞相現統雄師數十萬,可再伐魏乎?」孔明曰:「昔大軍屯於祁山、箕谷之時,我兵多於賊兵,而不能破賊,反為賊所破;此病不在兵之多寡,在主將耳。今欲減兵省將,明罰思過,較變通之道於將來;如其不然,雖兵多何用?自今以後,諸人有遠慮於國者,但勤攻吾之闕,責吾之短,則事可定,賊可滅,功可翹足而待矣。」

  費禕諸將皆服其論。費禕自回成都。孔明在漢中,惜軍愛民,勵兵講武,置造攻城渡水之器,聚積糧草,預備戰筏,以為後圖。細作探知,報入洛陽。

  魏主曹叡聞知,即召司馬懿商議收川之策。懿曰:「蜀未可攻也。方今天道亢炎,蜀兵必不出。若我軍深入其地,彼守其險要,急切難下。叡曰:「倘兵再來入寇,如之奈何?」懿曰:「臣已算定今番諸葛亮必效韓信暗度陳倉之計。臣舉一人往陳倉道口,築城守禦,萬無一失。此人身長九尺,猿臂善射,深有謀略。若諸葛亮入寇,此人當之足矣。」叡大喜,問曰:「此何人也?」懿奏曰:「乃太原人,姓郝,名昭,字伯道。現為雜霸將軍,鎮守河西。」叡從之,加郝伯道為鎮西將軍。命把守陳倉道口。遣使持詔去訖。

  忽報揚州司馬大都督曹休上表說,東吳審陽太守周魴,願以郡來降,密遣人陳言七事。說東吳可破,乞早發兵取之。叡就御床上拆開,與司馬懿同觀。懿奏曰:「此言極有理,吳當滅矣。臣願引一軍往助曹休。」忽班中一人奏曰:「吳人之言,反覆不一,未可深信。周魴智謀之士,必不肯降。此特誘兵之詭計也。」眾視之,乃建威將軍賈逵也。懿曰:「此言亦不可不聽,機會亦不可錯失。」魏主曰:「仲達可與賈逵同助曹休。」二人領命去訖。於是曹休引大軍逕取皖城,賈逵引前將軍滿寵,東皖太守胡質,逕取陽城,直向東關;司馬懿引本部軍逕取江陵。

  卻說吳主孫權,在武昌東關,會多官商議曰:「今有鄱陽太守周魴密表,奏稱魏揚州都督曹休,有入寇之意。今魴詐施詭計,暗陳七事,引誘魏兵深入重地,可設伏兵擒之。今魏兵分三路而來,諸卿有何高見?」顧雍進曰:「此大任非陸伯言不敢當也。」

  權大喜,乃召陸遜,封為輔國大將軍、平北都元帥,統御林大兵,攝行王事;授以白旄黃鉞,文武百官,皆聽約束。權親自與遜執鞭。領命謝恩畢,乃保二人為左右都督,分兵以迎三道。權問何人,遜曰:「奮威將軍朱桓、妥南將軍全琮二人可為輔佐。」權從之,即命朱桓為左都督,全琮為右都督都。於是陸遜總率江南八十一州並荊湖之眾七十餘萬,令朱桓在左,全琮在右,遜自居中,三路進兵。朱桓獻策曰:「曹休以親見任,非智勇之將也。今聽周魴誘言,深入重地,元帥以兵擊之,曹休必敗。敗後必走兩條路:左乃夾石,右乃桂車。此二路皆山僻小徑,最為險峻。某願與全子璜各引一軍,伏於山險,先以柴木大石塞斷其路,曹休可擒矣。若擒了曹休,便長驅直進,唾手而得壽春,以窺許、洛,乃萬世一時也。」遜曰:「此非善策,吾自有妙用。」於是朱桓懷不平而退。遜令諸葛瑾等拒守江陵,以敵司馬懿。諸路俱各調撥停當。

  卻說曹休兵臨皖城,周魴來迎,逕到曹休帳下。休問曰:「近得足下之書,所陳七事,深為有理,奏聞天子,故起大軍三路進發。若得江東之地足下之功不小。有人言足下多謀,誠恐所言不實。吾料足下必不欺我。」周魴大哭,急掣從人所佩劍欲自刎,休急止之。魴仗劍而言曰:「吾所陳七事,恨不能吐出心肝。今反生疑,必有吳人使反間之計也。若聽其言,吾必死矣,吾之忠心,惟天可表!」言訖,又欲自刎。曹休大驚,慌忙抱住曰:「吾戲言耳。足下何故如此?」魴乃用劍割髮擲於地曰:「吾以忠心待公,公以吾為戲,吾割父母所遺之髮,以表此心。」

  曹休乃深信之,設宴相待。席罷,周魴辭去。忽報建威將軍賈逵來見,休令入,問曰:「汝來何為?」逵曰:「某料東吳之兵,必盡屯皖城。都督不可輕進,待某兩下夾攻,賊兵可破矣。」休怒曰:「汝欲奪吾功耶?」逵曰:「又聞周魴髮為誓,此乃詐也。昔要離斷臂,刺殺慶忌,未可深信。」休大怒曰:「吾正欲起兵,汝何出此言以慢我軍心!」叱左右推出斬之。眾將告曰:「未及進兵,先斬大將,於軍不利。且乞暫免。」

  休從之,將賈逵兵留在寨中調用,自引一軍來取東關。時周魴聽知賈逵削去兵權,暗喜曰:「曹休若用賈逵之言,則東吳敗矣!今天使我成功也!」即遣人密到皖城,報知陸遜。遜喚諸將聽令曰:「前面石亭,雖是山路,足可埋伏。早先去占石亭闊處,布成陣勢,以待魏軍。」遂令徐盛為先鋒,引兵前進。

  卻說曹休命周魴引兵前進。正行間,休問曰:「前至何處?」魴曰:前面石亭也,堪以屯兵。休從之,遂率大軍並車仗等器,盡赴石亭駐紮。次日,哨馬報道:前面吳兵不知多少,據住山口。休大驚曰:「周魴言無兵,為何有準備?」急尋魴問之,人報周魴,引數十人,不知何處去了。休大悔曰:「吾中賊之計矣!雖然如此亦不足懼。」

  遂令大將張普為先鋒,引兵數千來與吳兵交戰。兩陣對圓,張普出馬罵曰:「賊將早降!」徐盛出馬相迎。戰無數合,普抵檔不住,勒馬收兵,回見曹休,言徐盛勇不可當。休曰:「吾當以奇兵勝之。」就令張普引二萬軍伏於石亭之南。又令薛喬引二萬軍伏於石亭之北。-「明日吾自引一千兵搦戰,卻佯輸詐敗,誘到北山之前,放炮為號,三面夾攻,必獲大勝。二將受計,各引二萬軍到晚埋伏去了。

  卻說陸遜喚朱桓、全琮分付曰:「汝二人各引三萬軍,從石亭山抄到曹休寨後,放火為號。吾親率大軍從中路而進,可擒曹休也。」當日黃昏,二將受計引兵而進。二更時分,朱桓引一軍正抄到魏寨後,迎著張普伏兵。普不知是吳兵,逕來問時,被朱桓一刀斬於馬下。魏兵便走,桓令後軍放火。全琮引一軍抄到魏寨後,正撞在薛喬陣裏,就在那裡大殺一陣。薛喬敗走,魏兵大損,奔回本寨。後面朱桓、全琮兩路殺來。曹休寨中大亂,自相衝擊。

  休慌上馬,望夾石道中奔走。徐盛引大隊軍馬,從正路殺來。魏兵死者不可勝數,逃命者盡棄衣甲。曹休大驚,在夾石道中,奮力奔走。忽見一彪軍從小路衝出,為首大將,乃賈逵也。休驚慌少息,自愧曰:「吾不用公言,果遭此敗!」逵曰:「都督可速出此道。若被吳兵以木石塞斷,吾等皆危矣!」

  於是曹休驟馬而行,賈逵斷後。逵於林木盛茂之處,及險峻小徑,多設旌旗以為疑兵。及至徐盛趕到,見山坡下閃出旗角,疑有埋伏,不敢追趕,收兵而回。因此救了曹休。司馬懿聽知休敗,亦引兵退去。

  卻說陸遜正望捷音,須臾,徐盛、朱桓、全琮皆到,所得車仗牛馬驢騾軍資器械,不計其數,降兵數萬餘人。遜大喜,即同太守周魴並諸將班師還吳。吳主孫權,領文武官僚出武昌城迎接,以御蓋覆遜而入。諸將盡皆陞賞。權見周魴無髮,慰勞曰:「卿斷髮成此大事,功名當書於竹帛也。」即封周魴為關內侯,大設筵會,勞軍慶賀。

  陸遜奏曰:今曹休大敗,魏兵喪膽;可修國書,遣使入川,教諸葛亮進兵攻之。權從其言,遂遣使齎書入川去。正是:只因東國能施計,致令西川又動兵。未知孔明再來伐魏,勝負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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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五回 馬謖拒諫失街亭‧武侯彈琴退仲達   

趙雲智勇斷後‧退追兵

  卻說魏主曹叡令張郃為先鋒,與司馬懿一同征進;一面令辛毗、孫禮二人領兵五萬,往助曹真。二人奉詔而去。且說司馬懿引二十萬軍,出關下寨,請先鋒張郃至帳下曰:「諸葛亮生平謹慎,未敢造次行事。若吾用兵,先從子午谷逕取長安,早得多時矣。他非無謀,但恐有失,不肯弄險。今必出軍斜谷,來取郿城。若取郿城,必分兵兩路,一軍取箕谷矣。吾已發檄文,令子丹拒守郿城,若兵來不可出戰;令孫禮、辛毗截住箕谷道口,若兵來則出奇兵擊之。」郃曰:「今將軍當於何處進兵?」懿曰:「吾素知秦嶺之西,有一條路,地名街亭,傍有一城,名列柳城;此二處皆是漢中咽喉。諸葛亮欺子丹無備,定從此進。吾與汝逕取街亭,望陽平關不遠矣。亮若知吾斷其街亭要路,絕其糧道,則隴西一境,不能安守,必然連夜奔回漢中去也。彼若回動,吾提兵於小路擊之,可得全勝;若不歸時,吾卻將諸處小路,盡皆壘斷,俱以兵守之。一月無糧,蜀兵皆餓死,亮必被吾擒矣。」張郃大悟,拜伏於地曰:「都督神算也!」懿曰:「雖然如此,諸葛亮不比孟達。將軍為先鋒,不可輕進。當傳與諸將:循山西路,遠遠哨探。如無伏兵,方可前進。若是怠忽,必中諸葛亮之計。」張郃受計引軍而行。

  卻說孔明在祁山寨中,忽報新城探細人來到。孔明急喚入問之。細作告曰:「司馬懿倍道而行,八日已到新城,孟達措手不及;又被申耽、申儀、李輔、鄧賢為內應,孟達被亂軍所殺。今司馬懿撤兵到長安,見了魏主,同張郃引兵出關,來拒我師也。」孔明大驚曰:「孟達作事不密,死固當然。今司馬懿出關,必取街亭,斷吾咽喉之路。」便問:「誰敢引兵去守街亭?」言未畢,參軍馬謖曰:「某願往。」孔明曰:「街亭雖小,干係甚重:倘街亭有失,吾大軍皆休矣。汝雖深通謀略,此地奈無城郭,又無險阻,守之極難。」謖曰:「某自幼熟讀兵書,頗知兵法。豈一街亭不能守耶?」孔明曰:「司馬懿非等閒之輩;更有先鋒張郃,乃魏之名將:恐汝不能敵之。」謖曰:「休道司馬懿、張郃,便是曹叡親來,有何懼哉!若有差失,乞斬全家。」孔明曰:「軍中無戲言。」謖曰:「願立軍令狀。」孔明從之。謖遂寫了軍令狀呈上。

  孔明曰:「吾與汝二萬五千精兵,再撥一員上將,相助你去。」即喚王平分付曰:「吾素知汝平生謹慎,故特以此重任相託。汝可小心謹慎此地下寨必當要道之處,使賊兵急切不能偷過。安營既畢,便畫四至八道地理形狀圖本來我看。凡事商議停當而行,不可輕易。如所守無危,則是取長安第一功也。戒之!戒之!」二人拜辭引兵而去。孔明尋思,恐二人有失,又喚高翔曰:「街亭東北上有一城,名列柳城,乃山僻小路:此可以屯兵紮寨。與汝一萬兵,去此城屯紮。但街亭危,可引兵救之。」高翔引兵而去。孔明又思高翔非張郃對手,必得一員大將,屯兵於街亭之右,方可防之!遂喚魏延引本部兵去街亭之後屯紮。延曰:「某為前部,理合當先破敵,何故置某於安閒之地?」孔明曰:「前鋒破敵,乃偏裨之事耳。今令汝接應街亭,當陽平關衝要道路,總守漢中咽喉,此乃大任也。何為安閒乎?汝勿以等閒視之,失吾大事。切宜小心在意!」魏延大喜,引兵而去。孔明恰纔心安,如乃喚趙雲、鄧芝分付曰:「今司馬懿出兵,與往日不同。汝二人各引一軍出箕谷,以為疑兵。如逢魏兵,或戰、或不戰,以驚其心。吾自統大軍,由斜谷逕取郿城:若得郿城,長安可破矣。」二人受命而去。孔明令姜維作先鋒,兵出斜谷。

  卻說馬謖、王平二人兵到街亭,看了地勢。馬謖笑曰:「丞相何故多心也?量此山僻之處,魏兵如何敢來!」王平曰:「雖然魏兵不敢來,可就此五路總口下寨;即令軍士伐木為柵,以圖久計。」謖曰:「當道豈是下寨之地?此處側邊一山,四面皆不相連,且樹木極廣,此乃天賜之險也。可就山上屯軍。」平曰:「參軍差矣:若屯兵當道,築起城垣,賊兵總有十萬,不能偷過;今若棄此要路,屯兵於山上,倘魏兵驟至,四面圍定,將何策保之?」謖大笑曰:「汝真女子之見!兵法云:『(上任下几)人高視下,勢如破竹。』若魏兵到來,吾教他片甲不回!」平曰:「吾累隨丞相經陣,每到之處,丞相盡意指教。今觀此山,乃絕地也。若魏兵斷我汲水之道,軍士不戰自亂矣。」謖曰:「汝莫亂道!孫子云:『置之死地而後生。』若魏兵絕我汲水之道,蜀兵豈不死戰?以一可當百也。吾素讀兵書,丞相諸事尚問於我,汝奈何相阻耶?」平曰:「若參軍欲在山上下寨,可分兵與我,自於山西下一小寨,為犄角之勢。倘魏兵至,可以相應。」馬謖不從。忽然山中居民,成群結隊,飛奔而來,報說魏兵已到。王平欲辭去。馬謖曰:「汝既不聽吾令,與汝五千兵自去下寨。待吾破了魏兵,到丞相面前須分不得功!」王平引兵離山十里下寨,畫成圖本,星夜差人去稟孔明,具說馬謖自於山上下寨。

  卻說司馬懿在城中,令次子司馬昭去探前路;若街亭有兵把守,即當按兵不行。司馬昭奉令探了一遍,回見父曰:「街亭有兵守把。」懿歎曰:「諸葛亮真乃神人,吾不如也!」昭笑曰:「父親何故自墮志氣耶?男料街亭易取。」懿問曰:「汝安敢出此大言耶?」昭曰:「男親自哨見,當道並無寨柵,軍皆屯於山上,故知可破也。」懿大喜曰:「若兵果在山上,乃天使吾成功矣!」遂更換衣服,引百餘騎親自來看。是夜天晴月朗,直至山下,周圍巡哨了一遍,方回。馬謖在山上見之,大笑曰:「彼若有命,不來圍山。」傳令與諸將:「倘兵來,只見山頂上紅旗招動,即四面皆下。」

  卻說司馬懿回到寨中,使人打聽是何將引兵守街亭。回報曰:「乃馬良之弟馬謖也。」懿笑曰:「徒有虛名,乃庸才耳!孔明用如此人物,如何不誤事!」又問:「街亭左右別有軍否?」探馬報曰:「離山十里有王平安營。」懿乃命張郃引一軍,當住王平來路。又令申耽、申儀引兩路兵圍山,先斷了汲水道路;待蜀兵自亂,然後乘勢擊之。當夜調度已定。次日天明,張郃引兵先往背後去了。司馬懿大驅軍馬,一擁而進,把山四面圍定。馬謖在山上看時,只見魏兵漫山遍野,旌旗隊伍,甚是嚴整。蜀兵見之,盡皆喪膽,不敢下山。馬謖將紅旗招動,軍將你我相推,無一人敢動。謖大怒,自殺二將。眾軍驚懼,只得努力下山來衝魏兵。魏兵端然不動。蜀兵又退上山去。馬謖見事不諧,教軍緊守寨門,只等外應。

  卻說王平見魏兵到,引軍殺來,正遇張郃;戰有數十餘合,平力窮勢孤,只得退去。魏兵自辰時困至戌時,山上無水,軍不得食,寨中大亂。嚷到半夜時分,山南蜀兵大開寨門,下山降魏。馬謖禁止不住。司馬懿又令人於沿山放火,山上蜀兵愈亂。馬謖料守不住,只得驅殘兵殺下山西逃奔。司馬懿放條大路,讓過馬謖。背後張郃引兵趕來。趕到三十餘里,前面鼓角齊鳴,一彪軍出,放過馬謖,攔住張郃;視之,乃魏延也:揮刀縱馬,直取張郃。郃回軍便走。延驅兵趕來,復奪街亭。趕到五十餘里,一聲喊起,兩邊伏兵齊出:左邊司馬懿,右邊司馬昭,卻抄在魏延背後,把延困在垓心。張郃復來,三路兵合在一處。魏延左衝右突,不得脫身,折兵大半。正危急間,忽一彪軍殺入,乃王平也。延大喜曰:「吾得生矣!」二將合兵一處,大殺一陣,魏兵方退。二將慌忙奔回寨時,營中皆是魏兵旌旗。申耽、申儀從營中殺出。王平、魏延逕奔列柳城,來投高翔。此時高翔聞知街亭有失,盡起列柳城之兵,前來救應,正遇延、平二人,訴說前事。高翔曰:「不如今晚去劫魏寨,再復街亭。」當時三人在山坡下商議已定。待天色將晚,兵分三路。魏延引兵先進,逕到街亭,不見一人,心中大疑,不敢輕進,且伏在路口等候。忽見高翔兵到,二人共說魏兵不知在何處。正沒理會,又不見王平兵到。忽然一聲砲響,火光沖天,鼓聲震地。魏兵齊出,把魏延、高翔圍在垓心。二人盡力衝突,不得脫身。忽聽得山坡後喊聲若雷,一彪軍殺入,乃是王平,救了高、魏二人,逕奔列柳城來。比及奔到城下時,城邊早有一軍殺到,旗上大書「魏都督郭淮」字樣。原來郭淮與曹真商議,恐司馬懿得了全功,乃分淮來取街亭;聞知司馬懿、張郃成上此功,遂引兵逕襲列柳城。正遇三將,大殺一陣。蜀兵傷者極多。魏延恐陽平關有失,慌與王平、高翔望陽平關來。

  卻說郭淮收了軍馬,乃謂左右曰:「吾雖不得街亭,卻取了列柳城,亦是大功。」引兵逕到城下叫門,只見城上一聲砲響,旗幟皆豎,當頭一面大旗,上書「平西都督司馬懿」。懿撐起懸空板,倚定護心木欄干,大笑曰:「郭伯濟來何遲也?」淮大驚曰:「仲達神機,吾不及也!」遂入城。相見已畢,懿曰:「今街亭已失,諸葛亮必走。公可速與子丹星夜追之。」郭淮從其言,出城而去。懿喚張郃曰:「子丹、伯濟,恐吾全獲大功,故來取此城池。吾非獨欲成功,乃僥倖而已。吾料魏延、王平、馬謖、高翔等輩,必先去據陽平關。吾若去取此關,諸葛亮必隨後掩殺,中其計矣。兵法云:『歸師勿掩,窮寇莫追。』汝可從小路抄箕谷退兵。吾自引兵當斜谷之兵。若彼敗走,不可相拒,只宜中途截住,蜀兵輜重,可盡得也。」張郃受計,引兵一半去了。懿下令:「逕取斜谷:由西城而進。西城雖山僻小縣,乃蜀兵屯糧之所,又南安、天水、安定三郡總路。若得此城,三郡可復矣。」於是司馬懿留申耽、申儀守列柳城,自領大軍斜谷進發。

  卻說孔明自令馬謖等守街亭去後,猶豫不定。忽王平使人送圖本至。孔明喚入,左右呈上圖本。孔明就文几上拆開視之,拍案大驚曰:「馬謖無知,坑陷吾軍矣!」左右問曰:「丞相何故失驚?」孔明曰:「吾觀此圖本,失卻要路,占山為寨。倘魏兵大至,四面圍合,斷汲水道路,不須二日,軍自亂矣。若街亭有失,吾等安歸?」長史楊儀進曰:「某雖不才,願替馬幼常回。」孔明將安營之法,一一分付與楊儀。正待要行,忽報馬到來,說:「街亭、列柳城,盡皆失了!」孔明跌足長歎曰:「大事去矣!此吾之過也!」急喚關興、張苞分付曰:「汝二人各引三千精兵,投武功山小路而行。如遇魏兵,不可大擊,只鼓譟吶喊,為疑兵驚之。彼當自走,亦不可追。待軍退盡,便投陽平關去。」又令張翼先引軍去修理劍閣,以備歸路。又密傳號令,教大軍暗暗收拾行裝,以備起程。又令馬岱、姜維斷後,先伏於山谷中,待諸軍退盡,方始收兵。又令心腹人,分路與天水、南安、安定三郡官吏軍民,皆入漢中。又令心腹人到冀縣搬取姜維老母,送入漢中。

  孔明分撥已定,先引五千兵去西城縣搬運糧草。忽然十餘次飛馬報到,說司馬懿引大軍十五萬,望西城蜂擁而來。時孔明身邊並無大將,只有一班文官,所引五千軍,已分一半先運糧草去了,只剩二千五百軍在城中。眾官聽得這個消息,盡皆失色。孔明登城望之,果然塵土沖天,魏兵分兩路望西城縣殺來。孔明傳令,教將旌旗盡皆藏匿;諸將各守城鋪,如有妄行出入,及高聲言語者,立斬;大開四門,每一門上用二十軍士,扮作百姓,洒掃街道,如魏兵到時,不可擅動,吾自有計。孔明乃披鶴氅,戴綸巾,引二小童攜琴一張,於城上敵樓前,憑欄而坐,焚香操琴。

  卻說司馬懿前軍哨到城下,見了如此模樣,皆不敢進,急報與司馬懿,懿笑而不信,遂止住三軍,自飛馬遠遠望之。果見孔明坐於城樓之上,笑容可掬,傍若無人焚香操琴。左有一童子,手捧寶劍;右有一童子,手執(上鹿下主)尾。城門內外有二十餘名百姓,低頭洒掃,旁若無人。

  懿看畢大疑,便到中軍,教後軍作前軍,前軍作後軍,望北山路而退。次子司馬昭曰:「莫非諸葛亮無軍,故作此態?父親何便退兵?懿曰:「亮平生謹慎,不曾弄險。今大開城門,必有埋伏。我兵若進,中其計也。汝輩豈知?宜速退。」於是兩路兵盡退去。孔明見魏軍遠去,撫掌而笑。眾官無不駭然。乃問孔明曰:「司馬懿乃魏之名將,今統十五萬精兵到此,見了丞相,便速退去,何也?」孔明曰:「此人料吾平生謹慎,必不弄險;見如此模樣,疑有伏兵,所以退去。吾非行險,蓋因不得已而用之。此人必引軍投山北小路去也。吾已令興、苞二人在彼等候。」

  眾皆驚服曰:「丞相之玄機,神鬼莫測。若某等之見,必棄城而走矣。」孔明曰:「吾兵止有二千五百,若棄城而走,必不能遠遁。得不為司馬懿所擒乎?」後人有詩讚曰:

  瑤琴三尺勝雄師,諸葛西城退敵時。十五萬人回馬處,後人指點到今疑。

  言訖,拍手大笑曰:「吾若為司馬懿,必不便退也。」遂下令,教西城百姓,隨軍入漢中;司馬懿必將復來。於是孔明離西城望漢中而走。天水、安定、南安三郡官吏軍,陸續而來。

  卻說司馬懿望武功山小路而走。忽然山坡後喊殺連天,鼓聲震地。懿回顧二子曰:「吾若不走,必中諸葛亮之計矣。」只見大路上一軍殺來,旗上大書「右護衛使虎翼將軍張苞。」。魏兵皆棄甲拋戈而走。行不到一程,山谷中喊聲震地,鼓角喧天,前面一杆大旗,上書:「左護衛使龍驤將軍關興。」。山谷應聲,不知蜀兵多少;更兼魏軍心疑,不敢久停,只得盡棄輜重而去。興、苞二人皆遵將令,不敢追襲,多得軍器糧草而歸。司馬懿見山谷中皆是蜀兵,不敢出大路,遂回街亭。

  此時曹真聽知孔明退兵,急引兵追趕。山背後一聲砲響,蜀兵漫山遍野而來;為首大將,乃是姜維、馬岱。真大驚,急退軍時,先鋒陳造已被馬岱所斬。真引兵鼠竄而還,蜀兵連夜皆奔回漢中。

  卻說趙雲、鄧芝伏兵於箕谷道中。聞孔明傳令退軍,雲謂芝曰:「魏軍知吾兵退,必然來追。吾先引一軍伏於其後,公卻引兵打吾旗號,徐徐而退,吾一步步自有護送也。」

  卻說郭淮提兵再回箕谷道中,喚先鋒蘇顒分付曰:「蜀將趙雲,英勇無敵,汝可小心提防。彼軍若退,必有計也。」蘇顒欣然曰:「都督若肯接應,某當生擒趙雲。」遂引前部三千兵,奔入箕谷。看看趕上蜀兵,只見山坡後閃出紅旗白字,上書:「趙雲。」蘇顒急收兵退走。行不到數里,喊聲大震,一彪軍撞出;為首大將,挺槍躍馬,大喝曰:「汝識趙子龍否!」蘇顒大驚曰:「如何這裏又有趙雲?」措手不及,被趙雲一槍刺死於馬下,餘軍潰散。

  雲迤邐前進,背後又一軍到,乃郭淮部將萬政也。雲見魏兵追急,乃勒馬挺槍,立於路口,待來將交鋒。蜀兵已去三十餘里。萬政認得是趙雲,不敢前進。雲等得天色黃昏,方纔撥回馬緩緩而退。郭淮兵到,萬政言趙雲英勇如舊,因此不敢近前。淮傳令教軍急趕,政令壯士數百騎趕來。行至一大林,忽聽得背後大喝一聲曰:「趙子龍在此!」驚得魏兵落馬者百餘人,餘者皆越嶺而去。

  萬政勉強來敵,被雲一箭射中盔纓,驚跌於澗中。雲以槍指之曰:「吾饒汝性命回去!快教郭淮趕來!萬政脫命而回。雲護送車仗人馬,望漢中而去,沿途並無遺失。曹真、郭淮復奪三郡,以為己功。

  卻說司馬懿分兵而進,此時蜀兵盡回漢中去了。懿引一軍復到西城,因問遺下居民及山僻隱者,皆言孔明只有二千五百軍在城中,又無武將,只有幾個文官,別無埋伏。武功山小民告曰:「關興、張苞,只各有三千軍,轉山吶喊,鼓譟驚追,又無別軍,並不敢廝殺。」懿悔之不及,仰天歎曰:「吾不如孔明也!」遂安撫了官民,引兵逕還長安,朝見魏主。叡曰:「今日復得隴西諸郡,皆卿之功也。」懿奏曰:「今蜀兵皆在漢中,未盡剿滅。臣乞大兵併力收川,以報陛下。」叡大喜,令懿即便興兵。忽班內一人出奏曰:「臣有一計,足可定蜀降吳。」正是:蜀中將相方歸國,魏地君臣又逞謀。未知獻計者是誰,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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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1-8-8 22:46:20 |只看該作者
第九十四回 諸葛亮乘雪破羌兵‧司馬懿剋日擒孟達   

趙雲隨孔明破羌兵

  卻說郭淮謂曹真曰:「西羌之人,自太祖時連年入貢,文皇帝亦有恩惠加之;我等今可據住險阻,遣人從小路直入羌中求救,許以和親,羌人必起兵襲蜀之後。吾卻以大兵擊之,首尾夾攻,豈不大勝?」真從之,即遣人星夜馳書赴羌。

  卻說西羌國王徹里吉,自曹操時年年入貢;手下有一文一武:文乃雅丹丞相,武乃越吉元師。時魏使齎金珠并書到國,先來見雅丹丞相;送了禮物,具言求救之意。雅丹引見國王,呈上書禮。徹里吉覽了書,興眾商議。雅丹曰:「我與魏國素相往來,今曹都督求救,且許和親,理合依允。」徹里吉從其言,即命雅丹與越吉元帥起羌兵一十五萬,皆慣使弓弩、鎗刀、蒺藜、飛鎚等器;又有戰車,用鐵葉裏釘,裝載糧食軍器什物:或用駱駝駕車,或用騾馬駕車,號為「鐵車兵」。二人辭了國王,領兵直扣西平關。守關蜀將韓禎,急差人齎文報知孔明。孔明聞報,問眾將曰:「誰敢去退羌兵?」張苞、關興應曰:「某等願往。」孔明曰:「汝二人要去,奈路途不熟。」遂喚馬岱曰:「汝素知羌人之性,久居彼處,可作鄉導。」便起精兵五萬,與興、苞二人同往。興、苞等引兵而去。行有數日,早遇羌兵。關興先引百餘騎,登山坡看時,只見羌兵把鐵車首尾相連,隨處結寨;車上遍排兵器,就似城池一般。興睹之良久,無破敵之策,回寨與張苞、馬岱商議。岱曰:「且待來日見陣,觀看虛實,另作計議。」次早,分兵三路:關興在中,張苞在左,馬岱在右,三路兵齊進。羌兵陣裏,越吉元帥手挽鐵鎚,腰懸寶雕弓,躍馬奮勇而出。關興招三路兵逕進。忽見羌兵在兩邊,中央放出鐵車,如潮湧一般,弓弩一齊驟發。蜀兵大敗。馬岱、張苞兩軍先退;關興一軍,被羌兵一裹,直圍入西北角上去了。

  興在垓心,左衝右突,不能得脫;鐵車密圍,就如城池。蜀兵你我不能相顧。興望山谷中尋路走。看看天晚,但見一簇皂旗,蜂擁而來:一員羌將,手提鐵鎚大叫曰:「小將休走!吾乃越吉元帥也!」關興急走到前面,儘力縱馬加鞭,正邁斷澗,只得回馬來戰越吉。興終是膽寒,抵敵不住,望澗中而逃;被越吉趕到,一鐵鎚打來,興急閃過,正中馬胯。那馬望澗中便到,興落於水中。忽聽得一聲響處,背後越吉連人帶馬,平白地倒下水來。興就水中掙起看時,只見岸上一員大將,殺退羌兵。興提刀待砍越吉,吉躍水而走。關興得了越吉馬,牽到岸上,整頓鞍轡,綽刀上馬。只見那員將,尚在前面追殺羌兵。興自思此人救我性命,當與相見,遂拍馬趕來。看看至近,只見雲霧之中,隱隱有一大將,面如重棗,眉若臥蠶,綠袍金鎧,提青龍刀,騎赤兔馬,手綽美髯;分明認得是父親關公。興大驚。忽見關公以手望東南指曰:「吾兒可速望此路去。吾當護汝歸寨。」言訖不見。關興望東南急走。至半夜,忽一彪到:乃張苞也,問興曰:「你曾見二伯父否?」興曰:「你何由知之?」苞曰:「我被鐵車軍追急,忽見伯父自空而下,驚退羌兵,指曰:『汝從這條路去救吾兒。』因此引軍逕來尋你。」關興亦說前事,共相嗟異。二人同歸寨內。馬岱接著,對二人說:「此軍無計可退。我守住寨柵,你二人去稟丞相,用計破之。」於是興、苞二人,星夜來見孔明,備說此事。孔明隨命趙雲、魏延各引一軍埋伏去訖;然後點三萬軍,帶了姜維、張翼、關興、張苞,親自來到馬岱寨中歇定。次日上高阜處觀看,見鐵車連絡不絕,人馬縱橫,往來馳驟。孔明曰:「此不難破也。」喚馬岱、張翼分付如此如此。二人去了,乃喚姜維曰:「伯約知破車之法否?」維曰:「羌人惟恃一勇力,豈知妙計乎?」孔明笑曰:「汝知吾心也。今彤雲密布,朔風緊急,天將降雪,吾計可施矣。」便令關興、張苞二人引兵埋伏去訖。令姜維領兵出戰:但有鐵車兵來,退後便走;寨口虛立旌旗,不設軍馬:準備已定。

  是時十二月終,果然天降大雪。姜維引軍出,越吉引鐵車兵來。姜維即退走。羌兵趕到寨前,姜維從寨後而去。羌兵直到寨外觀看,聽得寨內鼓琴之聲,四壁皆空豎旌旗,急回報越吉。越吉心疑,未敢輕進。雅丹丞相曰:「此諸葛亮詭計,虛設疑兵耳。可以攻之。」越吉引兵至寨前,但見孔明,攜琴上車,引數騎入寨,望後而走。羌兵搶入寨柵,直趕過山口,見小車隱隱轉入林中去了。雅丹謂越吉曰:「這等兵雖有埋伏,不足為懼。」遂引大兵追趕。又見姜維兵俱在雪地之中奔走。越吉大怒,催兵急追。山路被雪漫蓋,一望平坦。正趕之間,忽報蜀兵自山後而出。雅丹曰:「縱有此小伏兵,何足懼哉!」只顧催趲兵馬,往前進發。忽然一聲響,如山崩地陷,羌兵俱落於坑塹之中;背後鐵車正行得緊溜,急難收止,併擁而來,自相踐踏。後兵急要回時,右邊張苞,左邊關興,兩軍衝出,萬弩齊發;背後姜維、馬岱、張翼三路兵又殺到。鐵車兵大亂。越吉元帥望後面山谷間而逃,正逢關興;交馬只一合,被興舉刀大喝一聲,砍死於馬下。雅丹丞相早被馬岱活捉,解投大寨來。羌兵四散逃竄。孔明升帳,馬岱押過雅丹來。孔明叱武士去其縛,賜酒壓驚,用好言撫慰。雅丹深感其德。孔明曰:「吾主乃大漢皇帝,今命吾討賊,爾如何反助逆?吾今放汝回去,說與汝主:吾國與爾乃鄰邦,永結盟好,勿聽反賊之言。」遂將所獲羌兵及車馬器械,盡給還雅丹,俱放回國。眾皆拜謝而去。孔明引二軍連夜投祁山大寨而來,命關興、張苞引軍先行;一面差人齎表奏報捷音。

  卻說曹真連日望羌人消息,忽有伏路軍來報說:蜀兵拔寨收拾起程。」郭淮大喜曰:「此因羌兵攻擊,故爾退去。」遂分兩路追趕。前面蜀兵亂走,魏兵隨後追趕。先鋒曹遵正趕之間,忽然鼓聲大震,一彪軍閃出;為首大將乃魏延也,大叫:「反賊休走!」曹遵大驚,拍馬交鋒;不三合,被魏延一刀斬於馬下。副先鋒朱讚引兵追趕,忽然一彪軍閃出;為首大將乃趙雲也。朱讚措手不及,被雲一鎗刺死。曹真、郭淮見兩路先鋒有失,欲收兵回;背後喊聲大震,鼓角齊鳴,關興、張苞兩路兵殺出,圍了曹真、郭淮,痛殺一陣。曹、郭二人,引敗兵衝路走脫。蜀兵全勝,直追到渭水,奪了魏寨。曹真折了兩個先鋒,哀傷不已;只得寫本申朝,乞撥援兵。

  卻說魏主曹叡設朝,近臣奏曰:「大都督曹真,數敗於蜀,折了兩個先鋒,羌兵又折了無數,其勢甚急。今上表求救,請陛下裁處。」叡大驚,急問退軍之策。華歆奏曰:「須是陛下御駕親征,大會諸侯,人皆用命,方可退也。不然,長安有失,關中危矣。」太傅鍾繇奏曰:「凡為將者,知過於人,則能制人。孫子云:『知彼知己,百戰百勝。』臣量曹真雖久用兵,非諸葛亮對手。臣以全家良賤保舉一人,可退蜀兵。未知聖意准否?」叡曰:「卿乃大老元臣;有何賢士,可退蜀兵,早召來與朕分憂。」鍾繇奏曰:「向者,諸葛亮欲興師犯境,但懼此人,故散流言,使陛下疑而去之,方敢長驅大進。今若復用之,則亮自退矣。」叡問何人。繇曰:「驃騎大將軍司馬懿也。」叡歎曰:「此事朕亦悔之。今仲達現在何地?」繇曰:「近聞仲達在宛城閒住。」叡即降詔,遣使持節,復司馬懿官職,加為平西都督,就起南陽諸路軍馬,前赴長安。叡御駕親征,令司馬懿剋日到彼聚會。使命星夜到宛城去了。

  卻說孔明自出師以來,累獲全勝,心中甚喜;正在祁山寨中,會聚議事,忽報鎮守永安宮李嚴令子李豐來見。孔明只道東吳犯境,心甚驚疑,喚入帳中問之。豐曰:「特來報喜。」孔明曰:「有何喜?」豐曰:「昔日孟達降魏,乃不得已也。彼時曹丕愛其才,時以駿馬金珠賜之,曾同輦出入,封為散騎常侍,領新城太守,鎮守上庸、金城等處,委以西南之任。自丕死後,曹叡即位,朝中多人嫉(左女右石),孟達日夜不安,常謂諸將曰:『吾本蜀將,勢逼於此。』今累差心腹人,持書來見家父,教早晚代稟丞相:前者五路下川之時,曾有此意;今在新城,聽知丞相伐魏,欲起金城、新城、上庸三處軍馬,就彼舉事,逕取洛陽;丞相取長安,兩京大定矣。今某引來人并累次書信呈上。」孔明大喜,厚賞李豐等。忽細作入報說:「魏主曹叡,一面駕幸長安;一面詔司馬懿復職,加為平西都督,起本處之兵,於長安聚會。」孔明大驚。參軍馬謖曰:「量曹叡何足道!若來長安,可就而擒之。丞相何故驚訝?」孔明曰:「吾豈懼曹叡耶?所患者惟司馬懿一人而已。今孟達欲舉大事,若遇司馬懿,事必敗矣。達非司馬懿對手,必被所擒。孟達若死,中原不易得也。」馬謖曰:「何不急修書,令孟達隄防?」孔明從之,即修書令來人星夜回報孟達。

  卻說孟達在新城,專望心腹人回報。一日,心腹人到來,將孔明回書呈上。孟達拆封視之。書略曰:近得書,足知公忠義之心,不忘故舊,吾甚喜慰。若成大事,則公漢朝中興第一功也。然極宜謹密,不可輕易託人。慎之!戒之!近聞曹叡復詔司馬懿起宛、洛之兵,若聞公舉事,必先至矣。須萬全隄備,勿視為等閒也。」孟達覽畢,笑曰:「人言孔明心多,今觀此事可知矣。」乃具回書,令心腹人來答孔明。孔明喚入帳中。其人呈上回書。孔明拆封視之。書曰:

  「適承鈞教,安敢少怠?竊謂司馬懿之事,不必懼也:宛城離洛城約八百里,至新城一千二百里。若司馬懿聞達舉事,須表奏魏主:往復一月間事,達城池已固,諸將與三軍皆在深險之地。司馬懿即來,達何懼哉?丞相寬懷,惟聽捷報。」

  孔明看畢,擲書於地而頓足曰:「孟達必死於司馬懿之手矣!」馬謖問曰:「丞相何謂也?」孔明曰:「兵法云:『攻其不備,出其不意。』豈容料在一月之期?曹叡既委任司馬懿,逢寇即除,何待奏聞?若知孟達反,不須十日,兵必到矣,安能措手耶?」眾將皆服。孔明急令來人回報曰:「若未舉事,切莫教同事者知之,知則必敗。」其人拜辭,歸新城去了。

  卻說司馬懿在宛城閒住,聞知魏兵累敗於蜀,乃仰天長歎。懿長子司馬師,字子元;次子司馬昭,字子尚:二人素有大志,通曉兵書。當日侍立於側,見懿長歎,乃問曰:「父親何為長歎?」懿曰:「汝輩豈知大事耶?」司馬師曰:「莫非歎魏主不用乎?」司馬昭笑曰:「早晚必來宣召父親也。」言未已,忽報天使持節至。懿聽詔畢,遂調宛城諸路軍馬。忽又報金城太守申儀家人,有機密事求見。懿喚入密室問之。其人細說孟達欲反之事。更有孟達心腹人李輔并達外甥鄧賢,隨狀出首。司馬懿聽畢,以手加額曰:「此乃皇上齊天之洪福也!諸葛亮兵在祁山,殺得內外人膽落;今天子不得已而幸長安,若旦夕不用吾時,孟達一舉,兩京破矣!此賊必通謀諸葛亮;吾先摛之,諸葛亮定然心寒,自退兵也。」長子司馬師曰:「父親可急寫表申奏天子。」懿曰:「若等聖旨,往復一月之間,事無及矣。」即傳令教人馬起程,一日要行兩日之路,如遲立斬;一面令參軍梁畿齎檄星夜去新城,教孟達等準備進征,使其不疑。梁畿先行,懿在後發兵。行了二日,山坡下轉出一軍,乃是右將軍徐晃,晃下馬見懿,說:「天子駕到長安,親拒蜀兵,今都督何往?」懿低言曰:「今孟達造反,吾去擒之耳。」晃曰:「某願為先鋒。」懿大喜,合兵一處。徐晃為前部,懿在中軍,二子押後。又行了二日,前軍哨馬捉住孟達心腹人,搜出孔明回書,來見司馬懿。懿曰:「吾不殺汝。汝從頭細說。」其人只得將孔明、孟達往復之事,一一告說。懿看了孔明回書,大驚曰:「世間能者所見皆同。吾機先被孔明識破。幸得天子有福,獲此消息。孟達今無能為矣。」遂星夜催軍前行。

  卻說孟達在新城,約下金城太守申儀、上庸太守申耽,剋日舉事。耽、儀二人佯許之,每日調練軍馬,只待魏兵到,便為內應;卻報孟達說軍器糧草,俱未完備,不敢約期起事,達信之不疑。忽報參軍梁畿來到,孟達迎入城中。畿傳司馬懿將令曰:「司馬都督今奉天子詔,起諸路軍以退蜀兵。太守可集本部軍馬聽候調遣。」達問曰:「都督何日起程?」畿曰:「此時約離宛城,望長安去了。」達暗喜曰:「吾大事成矣!」遂設宴待了梁畿,送出城外,即報申儀、申耽知道,明日舉事,換上大漢旗號,發諸路軍馬,逕取洛陽。忽報城外塵土沖天,不知何處兵來。孟達登城視之,只見一彪軍,打著「右將軍徐晃」旗號,飛奔城下。達大驚,急扯起弔橋。徐晃坐下馬收拾不住,直來到壕邊,高叫曰:「反賊孟達:早早受降!」達大怒,急開弓射之,正中徐晃頭額,魏將救去。城上亂箭射下,魏兵方退。孟達恰待開門追趕,四面旌旗蔽日,司馬懿兵到。達仰天長歎曰:「果不出孔明所料也!」於是閉門堅守。

  卻說徐晃被孟達射中頭額,眾軍救到寨中,取了箭頭,令醫調治;當晚身死,時年五十九歲。司馬懿令人扶柩還洛陽安葬。次日,孟達登城遍視,只見魏兵四面圍得鐵桶相似。達行坐不安,驚疑未定,忽見兩路兵自外殺來,旗上大書「申耽」、「申儀」。孟達只道是救軍到,忙引本部兵大開城門殺出。耽、儀大叫曰:「反賊休走!早早受死!」達見事變,撥馬望城中便走,城上亂箭射下。李輔、鄧賢二人在城上大罵曰:「吾等已獻了城也!」達奪路而走,申耽趕來。達人困馬乏,措手不及,被申耽一鎗刺於馬下,梟其首級。餘軍皆降。李輔、鄧賢大開城門,迎接司馬懿入城。撫民勞軍已畢,遂遣人奏知魏主曹叡。叡大喜,教將孟達首級去洛陽城市示眾;加申耽、申儀官職,就隨司馬懿征進;命李輔、鄧賢守新城、上庸。

  卻說司馬懿引兵到長安城外下寨。懿入城來見魏主。叡大喜曰:「朕一時不明,誤中反間之計,悔之無及!今達造反,非卿等制之,兩京休矣。」懿奏曰:「臣聞申儀密告反情,意欲表奏陛下,恐往復遲滯,故不待聖旨,星夜而去。若待奏聞,則中諸葛亮之計也。」言罷,將孔明回孟達密書奉上。叡看畢,大喜曰:「卿之學識,過於孫、吳矣!」賜金鉞斧一對,後遇機密重事,不必奏聞,便宜行事。就令司馬懿出關破蜀。懿奏曰:「臣舉一大將,可為先鋒。」叡曰:「卿舉何人?」懿曰:「右將軍張郃,可當此任。」叡笑曰:「朕正欲用之。」遂命張郃為前部先鋒,隨司馬懿離長安來破蜀兵。正是:既有謀臣能用智,又求猛將助施威。未知勝負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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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三回 姜伯約歸降孔明‧武鄉侯罵死王朗   

趙雲初逢姜維

  卻說姜維獻計於馬遵曰:「諸葛亮必伏兵於郡後,賺我兵出城,乘虛襲我。某願請精兵三千,伏於要路。太守隨後發兵出城,不可遠去,止行三十里便回;但看火起為號,前後夾攻,可獲大勝。如諸葛亮自來,必為某所擒矣。」遵用其計,付精兵與姜維去訖,然後自與梁虔引出城等候;只留梁緒、尹賞守城。原來孔明果遣趙雲引一軍埋伏於山僻之中,只待天水人馬離城,便乘虛襲之。當日細作回報趙雲,說天水太守馬遵,起兵出城,只留文官守城。趙雲大喜,又令人報與張翼、高翔,教於要路截殺馬遵。此二處兵亦是孔明預先埋伏。

  卻說趙雲引五千兵,逕投天水郡城下,高叫曰:「吾乃常山趙子龍也。汝知中計,早獻城池,免遭誅戮。」城上梁緒大笑曰:「汝中吾姜伯約之計,尚然不知耶?」雲恰待攻城,忽然喊聲大震,四面火光沖天。當先一員少年將軍,挺鎗躍馬而言曰:「汝見天水姜伯約乎!」雲挺鎗直取姜維。戰不數合,維精神倍長。雲大驚,暗忖曰:「誰想此處有這般人物!」正戰時,兩軍夾攻來,乃是馬遵、梁虔引軍殺回。趙雲首尾不能相顧,衝開條路,引敗兵奔走,姜維趕來。虧得張翼、高翔兩路軍殺出,接應回去。趙雲歸見孔明,說中了敵人之計。孔明驚問曰:「此是何人,識吾玄機?」有南安人告曰:「此人姓姜,名維,字伯約,天水冀人也:事母至孝,文武雙全,智勇足備,真當也之英傑也。」趙雲又誇獎姜維鎗法,與他人大不同。孔明曰:「吾今欲取天水,不想有此人。」遂起大軍前來。

  卻說姜維回見馬遵曰:「趙雲敗去,孔明必然自來。彼料我軍必在城中。今可將本部軍馬,分為四枝:某引一軍伏於城東,如彼兵到則截之。太守與梁虔、尹賞各引一軍城外埋伏。梁緒率百姓城上守禦。」分撥已定。

  卻說孔明因慮姜維,自為前部,望天水郡進發。將到城邊,孔明傳令曰:「凡攻城池:以初到之日,激勵三軍,鼓譟直上。若遲延日久,銳氣盡隳,急難破矣。」於是大軍逕到城下。因見城上旗幟整齊,未敢輕攻。候至半夜,忽然四下火光沖天,喊聲震地,正不知何處兵到。只見城上亦鼓譟吶喊相應,蜀兵亂竄。孔明急上馬,有關興,張苞二將保護,殺出重,圍回頭視之,正東上軍馬,一帶火光,勢若長蛇。孔明令關興探視,回報曰:「此姜維兵也。」孔明歎曰:「兵不在多,在人之調遣耳,此人真將才也!」收兵歸寨,思之良久,乃喚安定人問曰:「姜維之母,現在何處?」答曰:「維母今居冀縣。」孔明喚魏延分付曰:「汝可引一軍,虛張聲勢,詐取冀縣。若姜維到,可放入城。」又問:「此地何處緊要?」安定人曰:「天水錢糧,皆在上邽;若打破上邽;則糧道自絕矣。」孔明大喜,教趙雲引一軍去攻上邽。孔明離城三十里下寨。早有人報入天水郡,說蜀兵分為三路:一軍守此郡,一軍取上邽,一軍取冀城。姜維聞之,哀告馬遵曰:「維母現在冀城,恐母有失。維乞一軍往救此城,兼保老母。」馬遵從之,遂令姜維引三千軍去保冀城;梁虔引三千軍去保上邽。

  卻說姜維引兵至冀城,前面一彪軍擺開,為首蜀將,乃是魏延。二將交鋒數合,延詐敗奔走。維入城閉門,率兵守護,拜見老母,並不出戰。趙雲亦放過梁虔入上邽城去了。孔明乃令人去南安郡,取夏侯楙至帳下。孔明曰:「汝懼死乎?」楙慌拜伏乞命。孔明曰:「目今姜維現守冀州,使人持書來說:『但得駙馬在,我願來降。』吾今饒汝性命,汝肯招安姜維否?」楙曰:「情願招安。」孔明乃與衣服鞍馬,不令人跟隨,放之自去。楙得脫出寨,欲尋路而走,奈不知路徑。正行之間,逢數人奔走。楙問之,答曰:「我等是冀縣百姓;今被姜維獻了城池,歸降諸葛亮,蜀將魏延縱火劫財,我等因此棄家而走,投上邽去也。」楙又問曰:「今守天水城是誰?」土人曰:「天水城中乃馬太守也。」楙聞之,縱馬望天水而行。又見百姓攜男抱女而來,所說皆同。楙至天水城下叫門,城上人認得是夏侯楙,慌忙開門迎接。馬遵驚拜問之。楙細言姜維之事;又將百姓所言說了。遵歎曰:「不想姜維反投蜀矣!」梁緒曰:「彼意欲救都督,故以此言虛降。」楙曰:「今維已降,何為虛也?」正躊躇間,時已初更,蜀兵又來攻城。火光中見姜維在城下挺鎗勒馬,大叫曰:「請夏侯都督答話!」夏侯楙與馬遵等皆到城上;見姜維耀武揚威,大叫曰:「我為都督而降,都督何背前言?」楙曰:「汝受魏恩,何故降蜀?有何前言耶?」維應曰:「汝寫書教我降蜀,何出此言?汝欲脫身,卻將我陷了!我今降蜀,加為上將,安有還魏之理?」言訖,驅兵打城,至曉方退,原來夜間假妝姜維者,乃孔明之計,令部卒形貌相似者,假扮姜維攻城,因火光之中,不辨真偽。

  孔明卻引兵來攻冀城。城中糧少,軍食不敷。姜維在城上,見蜀軍大車小輛,搬運糧草,入魏延寨中去了,姜維引三千兵出城,逕來劫糧。蜀兵盡棄了糧車,尋路而走。姜維奪得糧草,欲要入城,忽然一彪軍攔住,為首蜀將張翼也。二將交鋒,戰不數合,王平引一軍又到,兩下夾攻。維力窮抵敵不住,奪路歸城;城上早插蜀兵旗號:原來已被魏延襲了。維殺條奔天水城,手下尚有十餘騎;又遇張苞殺了一陣,維止剩得匹馬單鎗,來到天水城下叫門。城上軍見是姜維,慌報馬遵。遵曰:「此是姜維來賺我城門也。」令城上亂箭射下。姜維回顧蜀兵至近,遂飛奔上邽城來。城上梁虔見了姜維,大罵曰:「反國之賊,安敢來賺我城池!吾已知汝降蜀矣!」遂亂箭射下。姜維不能分說,仰天長歎,兩眼淚流,撥馬望長安而走。行不數里,前至一派大樹茂林之處,一聲喊起,數千兵擁出;為首蜀將關興,截住去路。維人困馬乏,不能抵當,勒回馬便走。忽然一輛小車從山坡中轉出。其人頭戴綸巾,身披鶴氅,手搖羽扇乃孔明也。孔明喚姜維曰:「伯約此時何尚不降?」維尋思良久,前有孔明,後有關興,又無去路,只得下馬投降。孔明慌忙下車而迎,執維手曰:「吾自出茅廬以來,遍求賢者,欲摶授平生之學,恨未得其人。今遇伯約,吾願足矣。」維大喜拜謝。

  孔明遂同姜維回寨,升帳商議取天水、上邽之計。維曰:「天水城中尹賞、梁緒,與某至厚;當寫密書二封,射入城中,使其內亂,城可得矣。」孔明從之。姜維寫了二封密書,拴在箭上,縱馬直至城下,射入城中。小校拾得,呈與馬遵。遵大疑,與夏侯楙商議曰:「梁緒、尹賞與姜維結連,欲為內應,都督宜早決之。」楙曰:「可殺二人。」尹賞知此消息,乃謂梁緒曰:「不如納城降蜀,以圖進用。」是夜,夏侯楙數次使人請梁、尹二人說話。二人料知事急,遂披挂上馬,各執兵器,引本部軍大開城門,放蜀兵入。夏侯楙、馬遵驚慌,引數百人出西門,棄城投羌中而去。梁緒、尹賞迎接孔明入城。安民已畢,孔明問取上邽之計。梁諸曰:「此城乃某親弟梁虔守之,願招來降。」孔明大喜。緒當日到上邽喚梁虔出城來降。孔明重加賞勞,就令梁緒為天水太守,尹賞為冀城令,梁虔為上邽令。孔明分撥已畢,整兵進發。諸將問曰:「丞相何不去擒夏侯楙?」孔明曰:「吾放夏侯楙,如放一鴨耳。今得伯約,得一鳳也。」孔明自得三城後,威聲大震,遠近州郡,望風歸降。孔明整頓軍馬,盡揚漢中之兵,前出祁山,兵臨渭水之西。細作報入洛陽。

  時魏主曹叡太和元年,升殿設朝。近臣奏曰:「夏侯駙馬已失三郡,逃竄羌中去了。今蜀兵已到祁山,前軍臨渭水之西,乞早發兵破敵。」叡大驚,乃問群臣曰:「誰可為朕退蜀兵耶?」司徒王朗出班奏曰:「臣觀先帝每用大將軍曹真,所到必克;今陛下何不拜為大都督,以退蜀兵?」叡准奏,乃宣曹真曰:「先帝託孤與卿,今蜀兵入寇中原,卿安忍坐視乎?」真奏曰:「臣才(左為疏之左.右為束)智淺,不稱其職。」王朗曰:「將軍乃社稷之臣,不可固辭。老臣雖駑鈍,願隨將軍前往。」真又奏曰:「臣受大恩,安敢推辭?但乞一人為副將。」叡曰:「卿自舉之。」真乃保太原陽曲人:姓郭,名淮,字伯濟,官封射亭侯,領雍州刺史。叡從之,遂拜曹真為大都督,賜節鉞;命郭淮為副都督,王朗為軍師;朗時年已七十六歲矣。選撥東西二京軍馬二十萬與曹真。真命宗弟曹遵為先鋒,又命盪寇將軍朱讚為副先鋒。時年十一月出師,魏主曹叡親自送出西門之方回。

  曹真領大軍來到長安,過渭水之西下寨。真與王朗、郭淮共議退兵之策。朗曰:「來日可嚴整隊伍,大展旌旗。老夫自出,只用一席話,管教諸葛亮拱手而降,蜀兵不戰自退。」真大喜,是夜傳令:來日四更造飯,平明務要隊伍整齊,人馬威儀,旌旗鼓角,各按次序。當時使人先下戰書。次日,兩軍相迎,列成陣勢於祁山之前。蜀軍見魏兵甚是雄壯,與夏侯楙大不相同。

  三軍鼓角己罷,司徒王朗乘馬而出。上首乃都督曹真,下首乃副都督郭淮:兩個先鋒壓住陣角。探子馬出軍前,大叫曰:「請對陣主將答話!」只見蜀兵門旗開處,關興、張苞,分左右而出,立馬於兩邊;次後一隊隊驍將分列;門旗影下,中央一輛四輪車,孔明端坐車中,綸巾羽扇,素衣皂(左糸右條),飄然而出。孔明舉目見魏陣前三個麾蓋,旗上大書姓名,中央白髯老者,乃軍師司徒王朗。孔明暗忖曰:「王朗必不說詞,吾當隨機應之。」遂教推車出陣外,令護軍小校傳曰:「漢丞相與司徒會話。」王朗縱馬而出。孔明於車上拱手,王朗在馬上欠身答禮。朗曰:「久聞公之大名,今幸一會。公既知天命、識時務,何故興無名之師?」孔明曰:「吾奉詔討賊,何謂無名?」朗曰:「天數有變,神器更易,而歸有德之人,此自然之理也。曩自桓、靈以來,黃巾倡亂,天下爭橫。降至初平、建安之歲,董卓造逆,傕、汜繼虐;袁術僭號於壽春,袁紹稱雄於鄴上;劉表占據荊州,呂布虎吞徐郡:盜賊蜂起,奸雄鷹揚,社稷有累卵之危,生靈有倒懸之急。我太祖武皇帝,掃清六合,席捲八荒;萬姓傾心,四方迎德:非以權勢取之,實天命所歸也。世祖文帝,神聖文武,以膺大統,應天合人,法堯禪舜,處中國以治萬邦,豈非天心人意乎?今公蘊大才,報大器,欲自比於管樂,何乃強欲逆天理,背人情而行事耶?豈不聞古人云:『順天者昌,逆天者亡。」今我大魏帶甲百萬,良將千員。諒腐草之螢光,怎及天心之皓月?公可倒戈卸甲,以禮來降,不失封侯之位。國安民樂,豈不美哉!」孔明在車上大笑曰:「吾以為漢朝大老元臣,必有高論,豈期出此鄙言!吾有一言,諸軍靜聽:昔桓、靈之世,漢統陵替,宦官釀禍;國亂歲凶,四方擾攘。黃巾之後,董卓、傕、汜等接踵而起,遷劫漢帝,殘暴生靈。因廟堂之上,朽木為官;殿陛之間,禽獸食祿。狼心狗行之輩,滾滾當朝;奴顏婢膝之徒,紛紛秉政。以致社稷邱墟,蒼生塗炭。吾素知汝所行!世居東海之濱,初舉孝廉入仕。理合匡君輔國,安漢興劉;何期反助逆賊,同謀篡位!罪惡深重,天地不容!天下之人,願食汝肉!」「今幸天意不絕炎漢,昭烈皇帝繼統西川。吾今奉嗣君之旨,興師討賊。汝既為諂諛之臣,只可潛身縮首,苟圖衣食;安敢在行伍之前,妄稱天數耶!皓首匹夫!蒼髯老賊!汝即日將歸於九泉之下,何面目見二十四帝乎!老賊速退!可叫反臣與吾共決勝負!」王朗聽罷,氣滿胸膛,大叫一聲,撞死於馬下。後人有詩讚孔明曰:

  兵馬出西秦,雄才敵萬人。輕搖三寸舌,罵死老奸臣。

  孔明以扇指曹真曰:「吾不逼汝。汝可整頓軍馬,來日決戰。」言訖回車。於是兩軍皆退。曹真將王朗屍首,用棺木盛貯,送回長安去了。副都督郭淮曰:「諸葛亮料吾軍中治喪,今夜必來劫寨。可分兵四硌:兩路兵從山僻小路,乘虛去劫蜀寨;兩路兵伏於本寨外,左右擊之。」曹真大喜曰:「此計與吾相合。」遂傳令喚曹遵、朱讚兩個先鋒分付曰:「汝二人各引一萬軍,抄出祁山之後。但見蜀兵望吾寨而來,汝可進兵去劫蜀寨。如蜀兵不動,便撤兵回,不可輕進。」二人受計,引兵而去。真謂淮曰:「我兩個各引一枝軍,伏於寨外,寨中虛堆柴草,只留數人。如蜀兵到,放火為號。」諸將皆分左右,各自準備去了。

  卻說孔明歸帳,先喚趙雲、魏延聽令。孔明曰:「汝二人各引本部軍去劫魏寨。」魏延進曰:「曹真深明兵法,必料我乘喪劫寨。他豈不隄防?」孔明笑曰:「吾正欲曹真知吾去劫寨也。彼必伏兵在祁山之後,待我兵過去,卻來襲我寨;吾故令汝二人,引兵前去,過山腳後路,遠下營寨,待魏兵來劫吾寨。汝看火起為號,分兵兩路;文長拒住山口,子龍引兵殺回,必遇魏兵,卻放彼走回,汝乘勢攻之,彼必自相掩殺:可獲全勝。」二將引兵受計而去。又喚關興、張苞分付曰:「汝二人各引一軍,伏於祁山要路;放過魏兵,卻從魏兵來路,殺奔魏寨而去。」二人引兵受計去了。又令馬岱、王平、張翼、張嶷四將,伏於寨外,四面迎擊魏兵。孔明乃虛立寨柵,居中堆起柴草,以備火號;自引諸將退於寨後,以觀動靜。卻說魏先鋒曹遵、朱讚黃昏離寨,迤邐前進。二更左側,遙望山前隱隱有兵行動。曹遵自思曰:「郭都督真神機妙算!」遂催兵急進。到蜀寨時,將及三更。曹遵先殺入寨,卻是空寨,並無一人,料知中計,急撤軍回,寨中火起。朱讚兵到,自相掩殺,人馬大亂。曹遵與朱讚交馬,方知自相踐踏。急合兵時,忽四面喊聲大震,王平、馬岱、張嶷、張翼殺到。曹、朱二人引心腹軍百餘騎,望大路奔走。忽然鼓角齊鳴,一彪軍截住去路;為首大將乃常山趙子龍也,大叫曰:「賊將那裏去!早早受死!」曹、朱二人奪路而走。忽喊聲又起,魏延又引一彪軍殺到。曹、朱二人大敗,奪路奔回本寨。守寨軍士,只道蜀兵來劫寨,慌忙放起號火。左邊曹真殺至,右邊郭淮殺至,自相掩殺。背後三路蜀兵殺到:中央魏延,左邊關興,右邊張苞,大殺一陣。魏兵敗走十餘里,魏將死者極多。孔明全獲大勝,方始收兵。曹真、郭淮收拾敗軍回寨,商議曰:「今魏兵勢孤,蜀兵勢大,將何策以退之?」淮曰:「『勝負乃兵家常事』,不足為憂。某有一計,使蜀兵首尾不能相顧,定然自走矣。」正是:

  可憐魏將難成事,欲向西方索救兵。未知其計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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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二回 趙子龍力斬五將‧諸葛亮智取三城   

趙雲老當益壯‧嚇壞曹魏駙馬

  卻說孔明率兵前至沔縣,經過馬超墳墓,乃令其弟馬岱挂孝,孔明親自祭之。祭畢,回到寨中,商議進兵。忽哨馬報道:「魏主曹叡遣駙馬夏侯楙,調關中諸路軍馬,前來拒敵。」魏延上帳獻策曰:「夏侯楙乃膏粱子弟,懦弱無謀。延願得精兵五千,取路出褒中,循秦嶺以東,當子午谷而投北,不過十日,可到長安。夏侯楙若聞某驟至,必然棄城望邸閣橫門而走。某卻從東方而來,丞相可大驅士馬,自斜谷而進:如此行之,則咸陽以西,一舉可定也。」孔明笑曰:「此非萬全之計也:汝欺中原無好人物,倘有人進言,於山僻中以兵截殺,非惟五千人受害,亦大傷銳氣。決不可用。」魏延又曰:「丞相兵從大路進言,彼必盡起關中之兵,於路迎敵;則曠日持久,何時而得中原?」孔明曰:「吾從隴右居平坦大路,依法進兵,何憂不勝?」遂不用魏延之計。魏延怏怏不悅。孔明差人令趙雲進兵。

  卻說夏侯楙在長安聚集諸路軍馬。時有西涼大將韓德,善使開山大斧,有萬夫不當之,勇,引西羌諸路兵八萬到來;見了夏侯楙,楙重賞之,就令為先鋒。德有四子,皆精通武藝,弓馬過人:長子韓瑛,次子韓瑤,三子韓瓊,四子韓琪。韓德帶四子并西羌兵八萬,取路至鳳鳴山,正遇蜀兵。兩陣對圓。韓德出馬,四子列於兩邊。德厲聲大罵曰:「反國之賊,安敢犯吾境界!」趙雲大怒,挺鎗縱馬,單搦韓德交戰。長子韓瑛,躍馬來迎;戰不三合,被趙雲一鎗刺死於馬下。次子韓瑤見之,縱馬揮刀來戰。趙雲施逞舊日虎威,抖擻精神迎戰。瑤抵敵不住。三子韓瓊,急挺方天戟驟馬前來夾攻。雲全然不懼,鎗法不亂。四子韓琪,見二兄戰雲不下,也縱馬掄兩口日月刀而來,圍住趙雲。雲在中央獨戰三將。少時,韓琪中鎗落馬。韓陣中偏將急出救去。雲拖鎗便走。韓瓊按戟,急取弓箭射之:連放三箭,皆被雲用鎗撥落。瓊大怒,仍綽方天戟縱馬趕來;卻被雲一箭射中面門,落馬而死。韓瑤縱馬舉寶刀便砍趙雲。雲棄鎗於地,閃過寶刀,生擒韓瑤歸陣,復縱馬取鎗殺過陣來。韓德見四子皆喪趙雲之手,肝膽皆裂,先走入陣去。西羌兵素知趙雲之名,今見其英勇如昔,誰敢交鋒;趙雲馬到處,陣陣倒退。趙雲匹馬單鎗,往來衝突,如入無人之境。

後人有詩讚曰:

  憶昔常山趙子龍,年登七十建奇功。
  獨誅四將來衝陣,猶似當陽救主雄。

  鄧芝見趙雲大勝,率蜀兵掩殺,西涼兵大敗而走。韓德險被趙雲擒住,棄甲步行而逃。¥雲與鄧芝收軍回寨。芝賀曰:「將軍壽已七旬,英勇如昨。今日陣前力斬四將,世所罕有!」雲曰:「丞相以吾年邁,不肯見用,故聊以自表耳。」遂差人解韓瑤,申報捷書,以達孔明。卻說韓德引敗軍回見夏侯楙,哭其事。楙自統兵來迎趙雲。探馬報入蜀寨,說夏侯楙引兵到。雲綽鎗上馬,引千餘軍,就鳳鳴山前擺成陣勢。當日夏侯楙戴金盔,坐白馬,手提大砍刀,立在門旗之下。見趙雲躍馬挺鎗,往來馳騁,楙欲自戰。韓德曰:「殺吾四子之讎,如何不報!」縱馬輪開山大斧,直取趙雲。雲奮怒挺鎗來迎;戰不三合,鎗起處,刺死韓德於馬下,急撥馬直取夏侯楙。楙慌忙閃入本陣。鄧芝驅兵掩殺,魏兵又折一陣,退十餘里下寨。楙連夜與眾將商議曰:「吾久聞趙雲之名,未嘗見面;今日年老,英雄尚在,方信當陽長阪之事。似此無人可敵,如之奈何?」參軍程武乃程昱之子也,進言曰:「某料趙雲有勇無謀,不足為慮。來日都督再引兵出,先伏兩軍於左右;都督臨陣先退,誘趙雲到伏兵處,都督卻登山指揮四面軍馬,重疊圍住,雲可擒矣。」楙從其言,遂遣董禧引三萬軍伏於左,薛則引三萬軍伏於右:二人埋伏已定。

  次日,夏侯楙復整金鼓旗旛,率兵而進。趙雲、鄧芝出迎。芝在馬上謂趙雲曰:「昨夜魏兵大敗而走,今日復來,必有詐也,老將軍防之。」子龍曰:「量此乳臭小兒,何足道哉!吾今日必當擒之!」便躍馬而出,魏將潘遂出迎,戰不三合,撥馬便走。趙雲趕去,魏陣中八員將一齊來迎。放過夏侯楙先走,八將陸續奔走。趙雲乘勢追殺,鄧芝引兵繼進。趙雲深入重地,只聽得四面喊聲大震。鄧芝急收軍退回,左有董禧,右有薛則,兩路兵殺到。鄧芝兵少,不能解救。趙雲被困在垓心,東衝西突,魏兵越厚。時雲手下止有千餘人,殺到山坡之下,只見夏侯楙在山上指揮三軍。趙雲投東則望東指,投西則望西指:因此趙雲不能突圍,乃引兵欲上山來。半山中擂木砲石打將下來,不能上山。趙雲從辰時殺至酉時,不能得走出,只得下馬少歇,且待月明再戰。卻纔卸甲而坐,月光方出,忽四下火光沖天,鼓聲大震,矢石如雨,魏兵殺到,皆叫曰:「趙雲早降!」雲急上馬迎敵、四面軍馬漸漸逼近,八方弩箭交射甚急,人馬皆不能向前。雲仰天歎曰:「吾不服老,死於此地矣!」忽東北角上喊聲大起,魏兵紛紛亂竄。一彪軍殺到,為首大將持丈八點鋼矛,馬項下挂一顆人頭,雲視之,乃張苞也。苞見趙雲,言曰:「丞相恐老將軍有失,特遣某引軍五千兵接應。聞老將軍被困,故殺透重圍。正遇魏將薛則,被某殺之。」雲大喜,即與張苞殺出西北角來。只見魏兵棄戈奔走。一彪軍從外吶喊殺入,為首大將提偃月青龍刀,手挽人頭。雲視之,乃關興也。興曰:「奉丞相之命,恐老將軍有失,特引五千兵前來接應。卻纔陣上逢著魏將董禧,被吾一刀斬之,梟道在此。丞相隨後便到也。」雲曰:「二將軍已建奇功,不趁今日擒住夏侯楙,以定大事?」張苞聞言,遂引兵去了。興曰:「我也幹功去。」亦引兵去了。雲回顧左右曰:「他兩個是吾子姪輩,尚且爭先幹功;吾乃國家上將,朝廷舊臣,反不如此小輩耶?吾當捨老命以報先帝之恩!」於是引兵來捉夏侯楙。當夜三路兵夾攻,大破魏軍一陣。鄧芝引兵接應,殺得屍橫遍野,血流成河。夏侯楙乃無謀之人,更兼年幼,不曾經戰;見軍大亂,遂引帳下驍將百餘人,望南安郡而走。眾軍因見無主,盡皆逃竄。興、苞二將,聞夏侯楙望南安郡去了,連夜趕來。楙走入城中,緊閉城門,驅兵守禦。興、苞二人趕到,將城圍住;趙雲隨後也到:三面攻打。少時,鄧芝亦引兵到。一連圍了十日,攻打不下。忽報丞相留後軍住沔陽,左軍屯陽平,右軍屯石城,自引中軍來到。趙雲、鄧芝郡關興、張苞皆來拜問孔明,說連日攻城不下。孔明遂乘小車親到城邊周圍看了一遍,回寨升帳而坐。眾將環立聽令。孔明曰:「此郡壕深成峻,不易攻也。吾正事不在此城,如汝等只久攻,倘魏兵分道而出,以取漢中,吾軍危矣。」鄧芝曰:「夏侯楙乃魏之駙馬,若擒此人,勝斬百將。今困於此,豈可棄之而去?」孔明曰:「吾自有計。此處西連天水郡,北抵安定郡;二處太守,不知何人?」探卒答曰:「天水太守馬遵,安定太守崔諒。」孔明大喜,乃喚魏延受計,如此如此;又喚關興、張苞受計,如此如此;又喚心腹軍士二人受計,如此行之。各將領命,引兵而去。孔明卻在南安城外,令軍運迆草堆於城下,口稱燒城。魏兵聞知,皆大笑不懼。

  卻說安定太守崔諒,在城中聞蜀兵圍了南安,困住夏侯楙,十分慌懼,即點軍馬約共四千,守住城池。忽見一人自正南而來,口稱有機密事。崔諒喚入問之,答曰:「某是夏侯都督帳下心腹將裴緒,今奉都督將令,特來求救於天水、安定二郡。南安其急,每日城上縱火為號,專望二郡救兵,並不見到;因復差某殺出重圍,來此告急,可星夜起兵為外應。都督若見二郡兵到,卻開城門接應也。」諒曰:「有都督文書否?」緒貼肉取出,汗已濕透;略教一視,急令手下換了匹馬,便出城望天水而去。不二日,又報馬到,說天水太守已起兵救援南安去了,教安定接應。崔諒與府官商議。多官曰:「若不去救,失了南安,送了夏侯駙馬,皆我兩郡之罪也;只得救之。」諒即點起人馬,離城而去,只留文官守城。崔諒提兵向南安大進發,遙見火光沖天,催兵星夜前進。離南安尚有五十餘田,忽聞前後喊聲大雲,哨馬報道:「前面關興截住去路,背後張苞殺到!」安定之兵四下逃竄。諒大驚,乃領手下百餘人,往小路死戰得脫,奔回安定。方到城壕,城上亂箭射下來。蜀將魏延在城上叫曰:「吾已取了城也!何不早降?」

  原來魏延扮作安定軍,夤夜賺開城門,蜀兵盡入:因此得了城池。崔諒慌投天水郡來。行不到一程,前面一彪軍擺開。大旗之下,一人綸巾羽扇,道袍鶴氅,端坐於車上。諒視之,乃孔明也,急撥回馬走。關興、張苞兩路兵追到,只叫:「早降!」崔諒見四面皆是蜀兵,不得已遂降,同歸大寨。孔明以上賓相待。孔明曰:「南安太守與足下交厚否?」諒曰:「此人乃楊阜之族弟楊陵也;與某鄰郡,交契甚厚。」孔明曰:「今欲煩足下入城,說楊陵擒夏侯楙,可乎?」諒曰:「丞相若令某去,可暫退軍馬,容某入城說之。」孔明從其言,即傳令,教四面軍馬各退二十里下寨。崔諒匹馬到城邊叫開城門,入到府中,與楊陵禮畢,細言其事。陵曰:「我等受魏主大恩,安忍背之?可將計就計而行。」遂引崔諒到夏侯楙處,備細說知。楙曰:「當用何計?」楊陵曰:「只推某獻城門,賺蜀兵入,卻就城中殺之。」

  崔諒依計而行,出城見孔明,說:『楊陵獻城門,放大軍入城,以擒夏侯楙。陽陵本欲自捉,因手下勇士不多,未敢輕動。』孔明曰:「此事至易。今有足下原降兵百餘人,於內暗藏蜀將扮作安定軍馬,帶入城去,先伏於夏侯楙府下;卻暗約楊陵,待半夜之時,獻開城門,裏應外合。」崔諒暗思:「若不帶蜀將去,恐孔明生疑。且帶入去,就內先斬之,舉火為號,賺孔明入來殺之,可也。」因此應允。孔明囑曰:「吾遣親信關興、張苞隨足下先去,只推救軍殺入城中,以安定夏侯楙之心;但舉火,吾當親入城去擒之。」時值黃昏,關興、張苞受了孔明密計,披挂上馬,各執兵器,雜在安定軍中,隨崔諒來到南安城下。楊陵在城上撐起懸空板,倚定謢心欄,問曰:「何處軍馬?」崔諒曰:「安定救軍來到。」諒先射號箭上城,箭上帶著密書曰:「今諸葛亮先遣二將,伏於城中,要裏應外合,且不可驚動,恐泄漏計策。待入府中圖之。」楊陵將書見了夏侯楙,細言其事。楙曰:「既然諸葛亮中計,且教刀斧手百餘人,伏於府中。如二將隨崔太守到府下馬,閉門斬之;卻於城上舉火,賺諸葛亮入城。伏兵齊出,亮可擒矣。」

  安排已畢,楊陵回到城上言曰:「既是安定軍馬,可放入城。」關興跟崔諒先行,張苞在後。楊陵下城,在門邊迎接。興手起刀落,斬楊陵於馬下。崔諒大驚,急撥馬走。到弔橋邊,張苞大喝曰:「賊子矢走!汝等詭計,如何瞞得丞相耶!」手起一鎗,刺崔諒於馬下。關興早到城上,舉起火來。四面蜀兵奔入。夏侯楙措手不及,開南門併力殺出。一彪軍攔住,為首大將,乃是王平;交馬只一合,生擒夏侯楙於馬上,餘皆殺死。

  孔明入南安,招諭軍民,秋毫無犯。眾將各各獻功。孔明將夏侯楙囚於車中。鄧芝問曰:「丞相何故知崔諒詐也?」孔明曰:「吾已知此無降心,故意使入城。彼必盡情告與夏侯楙,欲將計就計而行。吾見來情,足知其詐,復使二將同去,以穩其心。此人若有真心,必然阻當;彼忻然同去者,恐吾疑也。他意中度二將同去,賺入城中殺之未遲;又令吾軍有託,放心而進。吾已暗囑二將,就城門下圖之。城內必無準備,吾軍隨後便去,此出其不意也。」眾將拜服。孔明曰:「賺崔諒者,吾使心腹人詐作魏將裴緒也。吾又去賺天水郡,至今未到,不知何故。今可乘勢取之。」乃留吳懿守南安,劉琰守安定,替出魏延軍馬去取天水郡。

  卻說天水郡太守馬遵,聽知夏侯楙困在南安城中,乃聚文武百官商議。功曹梁緒、主簿尹賞、主記梁虔等曰:「夏侯駙馬乃金枝玉葉,倘有疏虞,難逃坐視之罪。太守何不盡起本部兵以救之?」馬遵正疑慮間,忽然夏侯駙馬差心腹裴緒到。緒入府,取公文付馬遵,說:「都督求安定、天水兩郡之兵,星夜救應。」言訖,匆匆而去。次日又有報馬到,稱說:「安定兵已先去了,教太守火急前來會合。」馬遵正欲起兵,忽一人自外而入曰:「太守中諸葛亮之計矣!」

  眾視之,乃天水冀人也:姓姜名維,字伯約。父名冏,昔日曾為天水郡功曹,因羌人亂,沒於王事。維自幼博覽群書,兵法武藝,無所不通,奉母至孝,郡人敬之;後為中郎將,就參本部軍事。當日姜維謂馬遵曰:「近聞諸葛亮殺敗夏侯楙,困於南安,水泄不通,安得有人自重圍之中而出?又且裴緒乃無名下將。從不曾見;況安定報馬,又無公文:以此察之,此人乃蜀將詐稱魏將。賺得太守出城,料城中無備,必然暗伏一軍於左近,乘虛而取天水也。」馬遵大悟曰:「非伯約之言,則誤中奸計矣!」維笑曰:「太守放心:某有一計,可擒諸葛亮,解南安之危。」正是:運籌又遇強中手,鬥智還逢意外人。未知其計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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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1-8-8 22:44:55 |只看該作者
第九十一回 祭瀘水漢相班師‧伐中原武侯上表   

趙雲為北伐前部先鋒

  卻說孔明班師回國,孟獲率引大小洞主酋長,及諸部落羅拜相送;前軍至瀘水,時值九月秋天,忽然陰雲布合,狂風驟起;兵不能渡,回報孔明,孔明遂問孟獲。獲曰:「此水原有猖神作禍,往來者必須祭之。」孔明曰:「用何物享祭?」獲曰:「舊時國中因猖神作禍,用七七四十九顆人頭並黑牛白羊祭之,自然風恬浪靜,更兼連年豐稔。」孔明曰:「吾今事已平定,安可妄殺一人?」遂自到瀘水岸邊觀看。果見陰風大起,波濤洶湧,人馬皆驚。

  孔明甚疑,即尋土人問之。土人告說:「自丞相經過之後,夜夜只聞得水邊鬼哭神號。自黃昏直至天曉,哭聲不絕。瘴煙之內,陰鬼無數。因此作禍,無人敢渡。孔明曰:「此乃我之罪愆也。前者馬岱引蜀兵千餘,皆死於水中;更兼殺死南人,皆棄於此;狂魂怨鬼,不能解釋,以致如此。吾今晚當親自往祭於水濱。」土人曰:「須依舊例,殺四十九顆人頭為祭,則怨鬼自散也。」孔明曰:「本為人死而成怨鬼,豈可又殺生人耶?吾自有主意。喚行廚宰殺牛馬,和麵為劑,塑成人頭,內以牛羊等肉代之,名曰「饅頭。」

  當夜於瀘水岸上,設香案,鋪祭物,列燈四十九盞,揚旛招魂;將饅頭等物,陳設於地。三更時分,孔明金冠鶴氅,親自臨祭,令董厥讀祭文。其文曰:

  維大漢建興三年秋九月一日,武鄉侯領益州牧丞相諸葛亮,謹陳祭儀,享於故歿王事蜀中將校以及南人亡者陰魂曰:「我大漢皇帝,威勝五霸,明繼三王。昨自遠方侵境,異俗起兵;縱蠆尾以興妖,恣狼心而逞亂。我奉王命,問罪遐荒;大舉貔貅,悉除螻蟻;雄軍雲集,狂寇冰消。纔聞破竹之聲,便是失猿之勢。但士卒兒郎,盡是九州豪傑;官僚將校,皆為四海英雄。習武從戎,投明事主,莫不同申三令,共展七擒;齊堅奉國之誠,共效忠君之志。何期汝等偶失兵機,緣落奸計;或為流矢所中,魂掩泉臺;或為刀劍所傷,魄歸長夜。生則有勇,死則成名。今凱歌欲還,獻俘將及。汝等英靈尚在,祈禱必聞。隨我旌旗,逐我部曲,同回上國,各認本鄉,受骨肉之蒸嘗,領家人之祭祀;莫作他鄉之鬼,徒為異域之魂。我當奏之天子,使汝等各家盡霑恩露;年給衣糧,月賜廩祿。用茲酬答,以慰汝心。至於本境土神,南方亡鬼,血食有常,憑依不遠。生者既凜天威,死者亦歸王化。想宜寧帖,毋致號啕。聊表丹誠,敬陳祭祀。嗚呼,哀哉!伏維尚饗!

  讀祭文畢,孔明放聲大哭,極其痛切,情動三軍,無不下淚。孟獲等眾,盡皆哭泣。只見愁雲怨霧之中,隱隱有數千鬼魂,皆隨風而散。於是孔明令左右將祭物盡棄於瀘水之中。

  次日孔明引大軍俱到瀘水南岸,但見雲散霧收,風靜浪平。蜀兵安然盡渡瀘水。果然鞭敲金鐙響,人唱凱歌還。行到永昌,孔明留王伉,呂凱守四郡;發付孟獲領眾自回,囑其勤政馭下,善撫居民,勿失農務。孟獲等涕泣拜別而去。

  孔明自引大軍回成都。後主排鑾駕出郭三十里迎接,下輦立於道旁,以候孔明。孔明慌下車,伏道而言曰:「臣不能速平南方,使主上懷憂,臣之罪也。」後主扶起孔明,並車而回,設太平筵會,重賞三軍。自此遠邦進貢來朝者二百餘處。孔明奏准後主,將歿於王事者之家,一一優恤。人心懽悅,朝野清平。

  卻說魏主曹丕在位七年,即蜀漢建興四年也。丕先納夫人甄氏,即袁紹次子袁熙之婦,前破鄴城時所得。後生一子,名叡,字元仲,自幼聰明,丕甚愛之。後丕又納安平廣宗人郭永之女為貴妃,甚有顏色﹔其父嘗曰:「吾女乃女中之王也。」故號為「女王」。自丕納為貴妃,因甄夫人失寵,郭貴妃欲謀為后,卻與幸臣張韜商議。時丕有疾,韜乃詐稱於甄夫人宮中掘得桐木偶人,上書天子年月日時,為壓鎮之事。丕大怒,遂將甄夫人賜死,立郭貴妃為皇后。因無出,養曹叡為己子。雖甚愛之,不立為嗣。

  叡年至十五歲,弓馬熟嫻。當年春二月,丕帶叡出獵。行於山塢之間,趕出子母二鹿,丕一箭射倒母鹿,回視小鹿,馳於曹叡馬前。丕大呼曰:「吾兒何不射之?」叡在馬上泣告曰:「陛下已殺其母,安忍復殺其子?」丕聞之,擲弓於地曰:「吾兒真仁德之主也!」於是遂封叡為平原王。

  夏五月,丕感寒疾,醫治不痊,乃召中軍大將軍曹真、鎮軍大將軍陳群、撫軍大將軍司馬懿三人入寢宮。丕喚曹叡至,指謂曹真等曰:「今朕病已沉重,不能復生。此子年幼,卿等三人,可善輔之,勿負朕心。」三人皆告曰:「陛下何出此言?臣等願竭力以事陛下,至千秋萬歲。」丕曰:「今年許昌城門無故自崩,乃不祥之兆,朕故自知必死也。」

  正言間,內侍奏征東大將軍曹休入宮問安。丕召入謂曰:「卿等皆國家柱石之臣也,若能同心輔朕之子,朕死亦瞑目矣!」言訖,墮淚而薨。時年四十歲,在位七年。於是曹真、陳群、司馬懿、曹休等,一面舉哀,一面擁立曹叡為大魏皇帝。謚父丕為文皇帝,謚母甄氏為文昭皇后。封鐘繇為太傅,曹真為大將軍,曹休為大司馬,華歆為太尉,王朗為司徒,陳群為司空,司馬懿為驃騎大將軍。其餘文武官僚,各各封贈。大赦天下。時雍,涼,二州缺人守把,司馬懿上表乞守西涼等處。曹叡從之,遂封懿提督雍,涼等處兵馬。領詔去訖。

  早有細作飛報入川。孔明大驚曰:「曹丕已死,孺子曹叡即位,餘皆不足慮,司馬懿深有謀略,今督雍、涼兵馬,倘訓練成時,深為蜀中之大患。不如先起兵伐之。」參軍馬謖曰:「今丞相平南方回,軍馬疲敝,只宜存恤,豈可復遠征?某有一計,使司馬懿自死於曹叡之手,未知丞相鈞意允否?」

  孔明問是何計。馬謖曰:「司馬懿雖是魏國大臣,曹叡素懷疑忌。何不密遣人往洛陽、鄴郡等處,布散流言,道此人欲反?更作司馬懿告示天下榜文,遍貼諸處,使曹叡心疑,必然殺此人也。」孔明從之,即遣人密行此計去了。

  卻說鄴城門上,忽一日見貼下告示一道。守門者揭了,來奏曹叡。叡觀之,其文曰:驃騎大將軍總領雍、涼等處兵馬事司馬懿,謹以信義布告天下:昔太祖武皇帝,創立基業,本欲立陳思王子建為社稷主﹔不幸奸讒交集,歲久潛龍。皇孫曹叡,素無德行,妄自居尊,有負太祖之遺意。今吾應天順人,(左克右寸)日興師,以慰萬民之望。告示到日,各宜歸命新君。如不順者,當滅九族!先此告聞,想宜知悉。

  曹叡覽畢,大驚失色,急問群臣。太尉華歆奏曰:「司馬懿上表乞守雍、涼,正為此也。先時太祖武皇帝嘗謂臣曰:『司馬懿鷹視狼顧,不可付以兵權﹔久必為國家大禍。』今日反情已萌,可速誅之。」王朗奏曰:「司馬懿深明韜略,善曉兵機,素有大志﹔若不早除,久必為禍。」

  叡乃降旨,欲興兵御駕親征。忽班部中閃出大將軍曹真奏曰:「不可。文皇帝托孤於臣等數人,是知司馬仲達無異志也。今事未知真假,遽爾加兵,乃逼之反耳。或者蜀、吳奸細行反間之計,使我君臣自亂,彼卻乘虛而擊,未可知也。陛下幸察之。」叡曰:「司馬懿若果謀反,將奈何?」真曰:「如陛下心疑,可仿漢高偽游雲夢之計。御駕幸安邑,司馬懿必然來迎﹔觀其動靜,就車前擒之,可也。」

  叡從之,遂命曹真監國,親自領御林軍十萬,徑到安邑。司馬懿不知其故,欲令天子知其威嚴,乃整兵馬,率甲士數萬來迎。近臣奏曰:「司馬懿果率兵十餘萬,前來抗拒,實有反心矣。」叡慌命曹休先領兵迎之。司馬懿見兵馬前來,只疑車駕親至,伏道而迎。曹休出曰:「仲達受先帝托孤之重,何故反耶?」

  懿大驚失色,汗流遍體,乃問其故。休備言前事。懿曰:「此吳、蜀奸細反間之計,欲使我君臣自相殘害,彼卻乘虛而來。某當自見天子辯之。」遂即退了兵馬,至叡車前俯伏泣奏曰:「臣受先帝托孤之重,安敢有異心?必是吳、蜀之奸計。臣請提一旅之師,先破蜀,後伐吳,報先帝與陛下,以明臣心。」叡疑慮未決。華歆奏曰:「不可付之兵權。可即罷歸田里。」叡依言。將司馬懿削職回鄉,命曹休總督雍、涼兵馬。曹叡駕回洛陽。

  卻說細作探知此事,報入川中。孔明聞之大喜曰:「吾欲伐魏久矣,奈有司馬懿總雍、涼之兵。今既中計遭貶,吾有何憂?」次日,後主早朝,大會官僚,孔明出班上《出師表》一道。表曰:

  臣亮言:先帝創業未半,而中道崩殂﹔今天下三分,益州罷敝,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。然侍衛之臣,不懈於內﹔忠志之士,忘身於外者;蓋追先帝之殊遇,欲報之於陛下也。誠宜開張聖聽,以光先帝之遺德,恢宏志士之氣﹔不宜妄自菲薄,引喻失義,以塞忠諫之路也。宮中府中,俱為一體﹔陟罰臧否,不宜異同:若有作奸犯科,及為忠善者,宜付有司,論其刑賞,以昭陛下平明之治﹔不宜偏私,使內外異法也。侍中侍郎郭攸之、費褘、董允等,此皆良實,志慮忠純,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。愚以為宮中之事,事無大小,悉以咨之,然後施行,必得裨補闕漏,有所廣益。將軍向寵,性行淑均,暢曉軍事,試用之於昔日,先帝稱之曰「能」,是以眾議舉寵以為督。愚以為營中之事,事無大小,悉以咨之,必能使行陣和穆,優劣得所也。親賢臣,遠小人,此先漢所以興隆也﹔親小人,遠賢臣,此後漢所以傾頹也。先帝在時,每與臣論此事,未嘗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!侍中、尚書、長史、參軍,此悉貞亮死節之臣也。願陛下親之,信之,則漢室之隆,可計日而待也。臣本布衣,躬耕南陽,苟全性命於亂世,不求聞達於諸侯。先帝不以臣卑鄙,猥自枉屈,三顧臣於草廬之中,諮臣以當世之事,由是感激,遂許先帝以馳驅。後值傾覆,受任於敗軍之際,奉命於危難之間,爾來二十有一年矣。先帝知臣謹慎,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。受命以來,夙夜憂慮,恐付託不效,以傷先帝之明﹔故五月渡瀘,深入不毛。今南方已定,甲兵已足,當獎帥三軍,北定中原,庶竭駑鈍,攘除姦凶,興復漢室,還於舊都: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。至於斟酌損益,進盡忠言,則攸之、褘、允等之任也。願陛下託臣以討賊興復之效,不效則治臣之罪,以告先帝之靈﹔若無興復之言,則責攸之、褘、允等之咎,以彰其慢。陛下亦宜自謀,以諮諏善道,察納雅言,深追先帝遺詔。臣不勝受恩感激!今當遠離,臨表涕泣,不知所云。

  後主覽表曰:「相父南征,遠涉艱難﹔方始回都,坐未安席﹔今又欲北伐,恐勞神思。」孔明曰:「臣受先帝託孤之重,夙夜未嘗有怠。今南方已平,可無內顧之憂﹔不就此時討賊,恢復中原,更待何日?”忽班部中太史譙周出奏曰:「臣夜觀天象,北方旺氣正盛,星曜倍明,未可圖也。」乃謂孔明曰:「丞相深明天文,又何故強為?」孔明曰:「天道變易不常,豈可拘執?吾今且駐兵馬於漢中,觀其動靜而後行。」

  譙周苦諫不從。於是孔明乃留郭攸之、董允、費褘等為侍中,總攝宮中之事。又留向寵為大將,總督御林軍馬;陳震為侍中﹔蔣琬為參軍,張裔為長史,掌丞相府事﹔杜瓊為諫議大夫﹔杜微、楊洪為尚書﹔孟光、來敏,為祭酒﹔尹默、李譔為博士﹔郤正、費詩為秘書﹔譙周為太史。內外文武官僚一百餘員,同理蜀中之事。

  孔明受詔歸府,喚諸將聽令。前督部鎮北將軍領丞相司馬、涼州刺史、都亭侯魏延,前軍都督領伏風太守張翼,牙門將裨將軍王平﹔後軍領兵使安漢將軍領建寧太守李恢,副將定遠將軍領漢中太守呂義,兼管運糧左軍領兵使平北將軍陳倉侯馬岱,副將飛衛將軍廖化,右軍領兵使奮威將軍博陽亭侯馬忠,鎮撫將軍關內侯張嶷,行中軍師車騎大將軍都鄉侯劉琰,中監軍揚武將軍鄧芝,中參軍安遠將軍馬謖,前將軍都亭侯袁琳,左將軍高陽侯吳懿,右將軍玄都侯高翔,後將軍安樂侯吳班,領長史綏軍將軍楊儀,前將軍征南將軍劉巴,前護軍偏將軍、漢成亭侯許允,左護軍篤信中郎將丁咸,右護軍偏將軍劉敏,後護軍典軍中郎將宮雝,行參軍昭武中郎將胡濟,行參軍諫議將軍閻晏,行參軍偏將軍爨習,行參軍稗將軍杜義,武略中郎將杜祺,綏軍都尉盛敦,從事武略中郎將樊岐,典軍書記樊建,丞相令史董厥,帳前左護衛使龍驤將軍關興,右護衛使虎翼將軍張苞。──以上一應官員,都隨著平北大都督丞相武鄉侯領益州牧知內外事諸葛亮。

  分撥已定,又檄李嚴等守川口以拒東吳。選定建興五年春三月丙寅日,出師伐魏。忽帳下一老將,厲聲而進曰:「我雖年邁,尚有廉頗之勇,馬援之雄。此二古人皆不服老,何故不用我耶?」眾視之,乃趙雲也。孔明曰:「吾自平南回都,馬孟起病故,吾甚惜之,以為折一臂也。今將軍年紀已高,倘稍有參差,動搖一世英名,減卻蜀中銳氣。」雲厲聲曰:「吾自隨先帝以來,臨陣不退,遇敵則先,大丈夫得死於疆場者幸也,吾何恨焉,願為前部先鋒。」孔明再三苦勸不從。雲曰:「如不教我為先鋒,就撞死於階下!」孔明曰:「將軍既要為先鋒,須得一人同去。」

  言未盡,一人應曰:「某雖不才,願助老將軍先引一軍前去破敵。」孔明視之,乃鄧芝也。孔明大喜,即撥精兵五千,副將十員,隨趙雲、鄧芝去訖。孔明出師,後主引百官送於北門外十里。孔明辭後主,旌旗蔽野,戈戟如林,率軍望漢中迤邐進發。

  卻說邊庭探知此事,報入洛陽。是日曹叡設朝,近臣奏曰:「邊官報稱:諸葛亮率大兵三十餘萬,出屯漢中,令趙雲、鄧芝為前部先鋒,引兵入境。」叡大驚,問群臣曰:「誰可為將,以退蜀兵?」忽一人應聲而出曰:「臣父死於漢中,切齒之恨,未嘗得報。今蜀兵犯境,臣願引本部猛將,更乞陛下賜關西之兵,前往破蜀。上為國家效力,下報父讎,臣萬死不恨!」

  眾視之,乃夏侯淵之子夏侯楙也。楙字子休﹔其性最急,又最吝。自幼嗣與夏侯惇為子。後夏侯淵為黃忠所斬,曹操憐之,以女清河公主招楙為駙馬,因此朝中欽敬。雖掌兵權,未嘗臨陣。當時自請出征,曹叡即命為大都督,調關西諸路軍馬前去破敵。

  司徒王朗奏曰:「不可。夏侯駙馬素不曾經戰,今付以大任,非其所宜。更兼諸葛亮足智多謀,深通韜略,不可輕敵。」夏侯楙曰:「司徒莫非結連諸葛亮,欲為內應耶?吾自幼從父學習韜略,深通兵法,汝何欺我年幼?吾若不生擒諸葛亮,誓不回見天子!」

  王朗等皆不敢言。夏侯楙辭了魏主,星夜到長安,調關西諸路軍馬二十餘萬,來敵孔明。正是:欲秉白旄麾將士,卻教黃吻掌兵權。未知勝負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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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回 驅巨獸六破蠻兵‧燒藤甲七擒孟獲   

趙雲隨孔明攻擒孟獲之三

  卻說孔明放了孟獲等一干人,楊鋒父子皆封官爵,重賞洞兵。楊鋒等拜謝而去。孟獲等連夜奔回銀坑洞。那洞外有三江:乃是瀘水、甘南水、西城水。三路水會合,故為三江。其洞北近平坦二百餘里,多產萬物;洞西二百餘里,有鹽井;西南二百里,直抵瀘、甘;正南三百里,乃是梁都洞。洞中有山,環抱其洞;山上出銀礦,故名為銀坑山。山中置宮殿樓臺,以為蠻王巢穴。

  其中建一祖廟,名曰「家鬼」。四時殺牛宰馬享祭。名曰「卜鬼」。每年常以蜀人并外鄉之人祭之。若人患病,不肯服藥,只禱師巫,名為「藥鬼。」其處無刑法,但犯罪即斬。有女長成,卻於溪中沐浴,男女自相混淆,任其自配,父母不禁,名為「學藝」。年歲雨水均調,則種稻穀;倘若不熟,殺蛇為羹,煮象為飯。每方隅之中,上戶號曰:「洞主」,次日「酋長」。每月初一十五兩日,皆在三江城中買賣,轉易貨物。其風俗如此。

  卻說孟獲在洞中,聚集宗黨千餘人,謂之曰:「吾屢受辱於蜀兵,立誓欲報之。汝等有何高見?」言未畢,一人應曰:「吾舉一人,可破諸葛亮。」眾視之,乃孟獲妻弟,現為八番部長,名曰「帶來洞主」。

  獲大喜,急問何人。帶來洞主曰:「此去西南八納洞,洞主木鹿大王,深通法術:出則騎象;能呼風喚雨;常有虎報豺狼、毒蛇惡蝎跟隨。手下更有三萬神兵,甚是英勇。大王可修書具禮,某親往求之。此人若允,何懼蜀兵哉?」獲忻然,令國舊齎書而去。卻令朵思大王守把三江城,以為前面屏障。

  卻說孔明提兵直至三江城,遙望見此城三面傍江,一面通旱;即遣魏延、趙雲同嶺一軍於旱路打城。軍到城下時,城上弓弩齊發。原來洞中之人,多習弓弩。一弩齊發十矢;箭頭上皆用毒藥;但有中箭者,皮肉皆爛,見五臟而死。

  趙雲、魏延不能取勝,回見孔明言藥箭之事。孔明自乘小車,到軍前看了虛實,回到寨中,令軍退數里下寨。蠻兵望見蜀兵遠退,皆大笑作賀,只疑蜀兵懼怯而退;因此夜間安心穩睡,不去哨探。

  卻說孔明約軍退後,即閉寨不出。一連五日。並無號令。黃昏左側,忽起微風。孔明傳令曰:「每軍要衣襟一幅,限一更時分應點。無者立斬。」諸將皆不知其意,只得依令預備。孔明又傳令曰:「諸軍包土,俱在三江城下交割。先到者有賞。」

  眾軍聞令,皆包淨土,飛奔城下。孔明令積土為蹬道,先上城者為頭功。於是蜀兵十餘萬,并降兵萬餘,將所包之土,一齊棄於城下。一霎時,積土成山,接連城上。一聲暗號,蜀兵皆上城。蠻兵急放弩時,大半早被執下。餘者棄城而走。朵思大王死於亂軍之中。蜀將督軍分路剿殺。孔明取了三江城。所得珍寶,皆賞三軍。殘敗蠻兵逃回見孟獲,說:「朵思大王身死,失了三江城。」獲大驚。

  正慮之間,人報蜀兵以度江,見在本洞前下寨。孟獲甚是慌張。忽然屏後一人大笑而出曰:「既為男子,何無智也?我雖是一婦人,願與你出戰。」獲視之,乃妻祝融夫人也。夫人世居南蠻,乃祝融氏之後;善使飛刀,百發百中。孟獲起身稱謝。夫人忻然上馬,引宗黨猛將數百員,生力洞兵五萬,出銀坑宮闕,來與蜀兵對敵。

  方纔轉過洞口,一彪軍攔住,為首蜀將,乃是張嶷。蠻兵見之,卻早兩路擺開。祝融夫人背插五口飛刀,手挺丈八長標,坐下捲毛赤兔馬。張嶷見之,暗暗稱奇。二人驟馬交鋒。戰不數合,夫人撥馬便走。張嶷趕去,空中一把飛刀落下。嶷急用手隔,正中左臂,翻身落馬。蠻兵發一聲喊,將張嶷執縛去了。

  馬忠聽得張嶷被執,急出救時,早被蠻兵困住。望見祝融夫人挺標勒馬而立,忠忿怒向前去戰,坐下馬絆倒,亦被擒了。都解人洞中來見孟獲。獲設席慶賀。夫人叱刀斧手推出張嶷、馬忠要斬。獲止曰:「諸葛亮放吾五次,今番若斬彼將,是不義也。且囚在洞中,待擒住諸葛亮,殺之未遲。」夫人從其言,笑飲作樂。

  卻說敗殘兵來見孔明,告知其事。孔明即喚馬岱、趙雲、魏延三人受計。各自領軍前去。次日,蠻兵報入洞中,說趙雲搦戰。祝融夫人即上馬出迎。二人戰不數合,雲撥馬便走。夫人恐有埋伏,勒兵而回。延又引軍來搦戰,夫人縱馬相迎。正交鋒緊急,延詐敗而逃,夫人只不趕。

  次日,趙雲又引軍來搦戰,夫人領洞兵出迎。二人戰不數合,雲詐敗而走,夫人案標不趕。欲收兵回洞時,魏延引軍齊聲辱罵,夫人急挺標來取魏延。延撥馬便走。夫人忿趕怒來,延驟馬奔入山僻小路,忽然背後一聲響亮,延回頭視之,夫人仰鞍落馬。

  原來馬岱埋伏在此,用絆馬索絆倒,就裏擒縛,解投大寨而來。蠻將洞兵皆來救時,趙雲一陣殺散。孔明端坐於帳上。馬岱解祝融夫人到,孔明即令武士去其縛,請在別帳賜酒壓驚,遣使往告孟獲,欲送夫人換張嶷、馬忠二將。

  孟獲允諾,即放出張嶷、馬忠,還了孔明。孔明遂送夫人入洞。孟獲接著,又喜又惱。忽報八納洞主到。孟獲出帳迎接,見其人騎著白象,身穿金珠瓔絡,腰懸兩口大刀,領著一班餵養虎豹豺狼之士簇擁而入。獲再拜哀告,訴說前事。木鹿大王許以報讎。獲大喜,設宴相待。

  次日,木鹿大王引本洞帶猛獸而出。趙雲、魏延聽知蠻兵出,遂將軍馬布成陣勢。二將並轡立於陣前視之,只見蠻兵旗幟器械皆別;人多不穿衣甲,盡裸身赤體,面目醜陋;身帶四把尖刀;軍中不鳴鼓角,但篩金為號;木鹿大王腰挂兩把寶刀,手執蒂鐘,身騎白象,從大旗中而出。趙雲見了魏延曰:「我等上陣一生,未嘗見如此人物。」

  二人正沉吟之際,只見木鹿大王口中不知念甚咒語,手搖蒂鐘。忽然狂風大作,飛砂走石,如同驟雨,一聲畫角響,虎豹豺狼,猛獸毒蛇,乘風而出,張牙五爪,衝將過來。蜀兵如何抵當,往後便退。蠻兵隨後追殺,直趕到三江界路方回。趙雲、魏延收聚敗兵,來孔明帳前請罪,細說此事。

  孔明笑曰:「非汝二人之罪。吾未出茅廬之時,先知南蠻有『驅虎豹』之法。吾在蜀中已辦下破此陣之物也。隨軍有二十輛車。俱封記在此。今日且用一半,留下一半,後有別用。」遂令左右取了十輛紅油櫃車到帳下,留十輛黑油櫃車在後。眾皆不知其意。孔明將櫃打開,皆是木刻綵畫巨獸,俱用五色絨線為毛衣,鋼鐵為牙爪,一個可騎坐十人。孔明選了精壯軍士一千餘人,領了一百口,內裝煙火之物,藏在車中。次日,孔明驅兵大進,布於洞口。蠻兵探知,入洞報與蠻王。木鹿大王自謂無敵,即與孟獲引洞兵而出。孔明綸巾羽扇,身衣道袍,端坐於車上。孟獲指曰:「車上坐的便是諸葛亮!若擒住此人,大事定矣!」木鹿大王口中念咒,手搖蒂鐘。頃刻之間,狂風大作,猛獸突出。孔明將羽扇一搖,其風便回吹彼陣中去了。蜀陣中假獸擁出。蠻洞真獸見蜀陣巨獸口吐火焰,鼻出黑煙。身搖銅鈴,張牙舞爪而來,諸惡獸不敢前進,皆奔回蠻洞,反將蠻兵衝倒無數。孔明驅兵大進,鼓角齊鳴,望前追殺。木鹿大王死於亂軍之中。洞內孟獲宗黨,皆棄宮闕,扒山越領而走。孔明大軍占了銀坑洞。

  次日,孔明正要分兵緝擒孟獲,忽報:「蠻王孟獲妻弟帶來洞主,因勸孟獲歸降,獲不從,今將孟獲並祝融夫人及宗黨數百餘人盡皆擒來,獻與丞相。」

  孔明聽知,即喚張嶷、馬忠,分付如此如此。二將受了計,引二千精壯兵,伏於兩廊。孔明即令守門將,俱放進來。帶來洞主引刀斧手解孟獲等數百人,拜於殿下。孔明大喝曰:「與吾擒下!」兩廊壯兵齊出,二人捉一人,盡被執縛。孔明大笑曰:「量汝些小詭計,如何瞞得過我!汝見二次俱是本洞人擒汝來降,吾不加害汝,只道吾深信,故來詐降,欲就洞中殺吾!」喝令武士搜其身畔,果然各帶利刀。

  孔明問孟獲曰:「汝原說在汝家擒住,方始心服;今日如何?」獲曰:「此是我等自來送死,非汝之能也。吾心未服。」孔明曰:「吾擒住六番,尚然不服,欲待何時耶?」獲曰:「汝第七次擒住,吾方傾心歸服,誓不反矣。」孔明曰:「巢穴已破,吾何慮哉?」令武士盡去其縛,叱之曰:「這番擒住,再若支吾,必不輕恕!」孟獲等抱頭鼠竄而去。

  卻說敗殘蠻兵有千餘人,大半中傷而逃,正遇蠻王孟獲。獲收了敗兵,心中稍喜,卻與帶來洞主商議曰:「吳今洞府已被蜀兵所占,今投何地安身?」帶來洞主曰:「止有一國可以破蜀。」獲喜曰:「何處可去?」帶來洞主曰:「此去東南七百里,有一國名烏戈國。國主兀突骨,身長二丈,不食五榖,以生蛇惡獸為飯;身有鱗甲,刀劍不能侵。其手下軍士。俱穿藤甲;其藤生於山澗之中,盤於石壁之內;國人採取浸於油中,半年方取出晒之;晒乾復浸,凡十餘遍,卻纔造成鎧甲,穿在身上,渡江不沉,經水不濕,刀箭皆不能入。因此號為『藤甲軍』。今大王可往求之。若得彼相助,擒諸葛亮如利刀破竹也。」

  孟獲大喜,遂投烏戈國,來見兀突骨。其洞無宇舍,皆居土穴之內。孟獲入洞,再拜哀告前事。兀突骨曰:「吾起洞之兵,與汝報讎。」獲欣然拜謝。於是兀突骨喚兩個領兵俘長:一名土安,一名奚泥;起三萬兵,皆穿藤甲,離烏戈國望東北而來。行至一江,名桃花水。兩岸有桃樹,歷年落葉於水中,若別國人飲之盡死;惟烏戈國人飲之,倍添精神。兀突骨兵至桃花渡口下寨,以待蜀兵。

  卻說孔明令蠻人哨探孟獲消息,回報曰:「孟獲請烏戈國主,引三萬藤甲軍,見屯於桃花渡口。孟獲又在各番聚集蠻兵,併力拒戰。」孔明聽說,提兵大進,直至桃花渡口,隔岸望見蠻兵不類人形,甚是醜惡;又問土人,言說即日桃葉正落,水不可飲。孔明退五里下寨,留魏嚴守寨。

  次日,烏戈國主引一彪藤甲軍過河來,金鼓大震。魏延引兵出迎。蠻兵捲地而至。蜀兵以弩箭射到藤甲之上,皆不能透,俱落於地;刀砍鎗刺,亦不能入。蠻兵皆使利刀剛叉,蜀兵如何抵當,盡皆敗走。蠻兵不趕而回。魏延復回。趕到桃花渡口,只見蠻兵帶甲渡水而去內有困乏者,將甲脫下,放在水面,以身坐其上而渡。魏延急回大寨,來稟孔明,細言其事。孔明請呂凱并土人問之。凱曰:「某素聞南蠻中有一烏戈國,無人倫者也。更有藤甲護身,急切難傷。又有桃葉惡水,本國人飲之,反添精神;別國人飲之,即死。如此蠻方,縱使全勝,有何益焉?不如班師早回。」孔明笑曰:「吾非容易到此,豈可便去?吾明日自有平蠻之策。」於是令趙雲助魏延守寨,且休輕出。
  次日,孔明令土人引路,自乘小車到桃花渡口北岸山僻去處,遍觀地理。山險嶺峻之處,車不能行,孔明棄車步行。忽到一山,望見一谷,形如長蛇,皆危峭石壁,並無樹木,中間一條大路。孔明問土人曰:「此谷何名?」土人答曰:「此處名為盤蛇谷。出谷則三江城大路。谷前名塔郎甸。」孔明大喜曰:「此乃天賜吾成功於此也!」遂回舊路,上車歸寨,喚馬岱分付曰:「與汝黑油櫃車十輛,須用竹竿千條。櫃內之物,如此如此。可將本部兵去把住盤蛇谷兩頭依法而行。與汝半月限,一切完備。至期如此施設。倘有走漏,定按軍法。」

  馬岱受計而去。又喚趙雲分付曰:「汝去盤蛇谷後,三江大路口如此守把。所用之物,剋日完備。」趙雲受計而去。又喚魏延分付曰:「汝可引本部兵去桃花渡口下寨。如蠻兵渡水來敵,汝便棄了寨。望白旗處而走。限半個月內,須要連輸十五陣,棄七個寨柵。若輸了十四陣,也休來見我。」

  魏延領命,心中不樂,怏怏而去。孔明又喚張翼另引一軍,依所指之處,築立寨柵去了。卻令張嶷、馬忠引本洞所降千人,如此行之各人都依計而行。

  卻說孟獲與烏戈國主兀突骨曰:「諸葛亮多有巧計,只是埋伏。今後交戰,分付三軍:但見山谷之中,林木多處,不可輕進。」兀突骨曰:「大王說的有理。吾已知道中國人多行詭計。今後依此言行之。吾在前面廝殺,汝在背後教道。」

  兩人商量已定。忽報蜀兵在桃花渡口北岸立起營寨。兀突骨即差二俘引藤甲軍渡河來,與蜀兵交戰。不數合,魏延敗走。蠻兵恐有埋伏,不趕自回。次日,魏延又去了營寨。蠻兵哨得,又引眾軍渡過河來戰。延出迎之。不數合,延敗走。蠻兵殺十餘里,見四下並無動靜,便在蜀寨中屯住。

  次日,二俘長請兀突骨到寨,說知此事。兀突骨即引兵大進,將魏延追一陣。蜀兵皆棄甲拋戈而走。只見前有白旗,延引敗兵,急奔到白旗處,早有一寨,就寨中屯住。兀突骨驅兵追至,延引兵棄寨而走。蠻兵得了蜀寨。次日,又望前追殺。魏延回兵交戰,不三合又敗,只看白旗處而走。又有一寨,延就寨屯住。次日,蠻兵又至。延略戰又走。蠻兵占了蜀寨。

  話休絮煩。魏延且戰且走,已敗十五陣,連棄七個營寨。蠻兵大進追殺。兀突骨自在軍前破敵,於路但見林木茂盛之處,便不敢進;卻使人遠望,果見樹陰之中,旌旗招颭。兀突骨謂孟獲曰:「果不出大王所料。」孟獲大笑曰:「諸葛亮今番被吾識破!大王連日勝了他十五陣,奪了七個營寨,蜀兵望風而走。諸葛亮已是計窮;只此一進,大事定矣!」

  兀突骨大喜,遂不以蜀兵為念。至第十六日,魏延引敗殘兵而來,與藤甲軍對敵。兀突骨騎象當先,頭戴日月狼鬚帽;身披金珠瓔絡;兩肋下露出生鱗甲;眼目中微露光芒;手指魏延大罵。延撥馬便走。後面蠻兵大進。魏延引兵轉過了盤蛇谷,望白旗而走。兀突骨望見山上並無草木,料無埋伏,放心追殺。趕到谷中,見數十輛黑油櫃車在當路。蠻兵報曰:「此是蜀兵運糧道路,因大王兵至,撇下糧車而走。」

  兀突骨大喜,催兵追趕,將出谷口,不見蜀兵。只見橫木亂石滾下,壘斷谷口。兀突骨令兵開路而進,忽見前面大小車輛,裝載乾柴,盡皆火起。兀突骨忙教退兵,只聞後軍發喊,報說谷口已被乾柴壘斷。車中原來是火藥,一齊燒著。

  兀突骨見無草木,心尚不慌,令尋路而走。只見山上兩邊亂丟火把。火把到處,地中藥線皆看,就地飛起鐵炮。滿谷中火光亂舞。但逢藤甲,無有不著。將兀突骨并三萬藤甲軍,燒得互相擁抱,死於盤蛇谷中。

  孔明在山上往下看時,只見蠻兵被火燒的伸拳舒腿,大半被鐵炮打的頭臉粉碎,皆死於谷中,臭不可聞。孔明垂淚而歎曰:「吾雖有功於社稷,必損壽矣!」左右將士,無不感。

  卻說孟獲在寨中,正望蠻兵回報。忽然千餘人笑拜於寨前,言說:「烏戈國與蜀兵大戰,將諸葛亮圍在盤蛇谷中了。特請大王前去接應。我等皆是本洞之人,不得已而降蜀。今知大王前來,特來助戰。」

  孟獲大喜,即引宗黨并所聚番人,連夜上馬;就令蠻兵引路。方到盤蛇谷時,只見火光甚烈,臭味難聞。獲知中計,急退兵時,左邊張嶷,右邊馬忠,兩路軍殺出。獲方欲抵敵,一聲喊起,蠻兵中大半皆是蜀兵,將蠻王宗黨并聚集的番人盡皆擒了。孟獲匹馬殺出重圍,望山徑而走。

  正走之間,見山凹裏一簇人馬,擁出一輛小車,車中端坐一人,綸巾羽扇,身衣道袍,乃孔明也。孔明大喝曰:「反賊孟獲!今番如何!」獲急回馬走。傍邊閃過一將,攔住去路,乃是馬岱。孟獲措手不及,被馬岱活捉了。此時王平、張翼已引一軍,趕到蠻寨中,將祝融夫人并衣應老小皆活捉而來。

  孔明歸到寨中,升帳而坐,謂眾將曰:「吾今此計,不得已而用之,大損陰德。我料敵人必算吾於林木多處埋伏,吾卻空設旌旗,實無兵馬,疑其心也。吾令魏文長連輸十五陣者,堅其心也。吾見盤蛇谷止一條路,兩壁皆是光石,並無樹木,下面都是沙石,因令馬岱將黑油車安排於谷中。車中油櫃內,皆是預先造下的火砲,名曰『地雷』。一砲中藏九砲,三十步埋之。中用竹竿通節,以引藥線;纔一發動,山殞石裂。

  吾又令趙子龍預備草車,安排於谷口,又於山上準備大木亂石。卻令魏延賺兀突骨藤甲軍入谷,放出魏延,即斷其路,隨後焚之。吾聞:『利於水者必不利於火』藤甲雖刀箭不入,乃油浸之物,見火必著。蠻兵如此頑皮,非火攻安能取勝?使烏戈國之人不留種類者,是吾之大罪也!」

  眾將拜伏曰:「丞相天機,神鬼莫測也!」孔明令押過孟獲來。孟獲跪於帳下。孔明令去其縛,教且在別帳與酒食官至坐榻前,如此如此,分付而去。

  卻說孟獲與祝融夫人並孟優、帶來洞主、一切宗黨在別帳飲酒。忽一人入帳謂孟獲曰:「丞相面羞,不欲與公相見。特令我來放公回去,再招人馬來決勝負。公今可速去。」孟獲垂淚言曰:「七擒七縱,自古未嘗有也。吾雖化外之人,頗知禮義,直如此無羞恥乎?」遂同兄弟妻子宗黨等人,皆匍匐跪於帳下,肉袒謝罪曰:「丞相天威,南人不復反矣!」孔明曰:「公今服乎?」獲泣謝曰:「某子子孫孫皆感覆載生成之恩,安得不服?」

  孔明乃請孟獲上帳,設宴慶賀,就令永為洞主。所奪之地,盡皆退還。孟獲宗黨及諸蠻兵,無不感戴,皆欣然跳躍而去。後人有詩讚孔明曰:

  羽扇綸巾擁碧幛,七擒妙策制蠻王,
  至今溪洞傳威德,為選高原立廟堂。

  長史費褘入諫曰:「今丞相親提士卒,深入不毛,收服蠻方;蠻王今已歸服,何不置官吏,與孟獲一同守之?」孔明曰:「如此有三不易:留外人則當留兵,兵無所食,一不易也;蠻人傷破,父兄死亡,留外人而不留兵,必成禍患,二不易也;蠻人累有廢殺之罪,自有嫌疑,留外人終不相信,三不易也。今吾不留人,不運糧,與相安於無事而已。」

  眾人盡服。於是蠻方皆感孔明恩德,乃為孔明立生祠,四時享祀;皆呼之為「慈父」;各送珍珠金寶丹漆藥材,耕牛戰馬,以資軍用,誓不相反。南方已定。

  卻說孔明犒軍已畢,班師回蜀,令魏延引本部兵為前鋒。延引兵方至瀘水,忽然陰雲四合,水面上一陣狂風驟起,飛沙走石,軍不能進。延退兵回報孔明。孔明遂請孟獲問之。正是:塞外蠻人方帖服,水邊鬼卒又猖狂。未知孟獲所言若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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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九回 武鄉侯四番用計‧南蠻王五次遭擒   

趙雲隨孔明攻擒孟獲之二

  卻說孔明自駕小車,引百騎前來探路。前有一河,名曰西洱河。水勢雖慢,並無一隻船筏。孔明令伐木為筏而渡,其木到水皆沈。孔明遂問呂凱。凱曰:「聞西洱河上流有一山,其山多竹,大者數圍。可令人伐之,於河上搭起竹橋,以渡軍馬。」孔明即調三萬人入山,伐竹數十萬根,順水放下,於河面狹處,搭起竹橋,闊十餘丈。乃調大軍於河北岸,一字兒下,便以為壕塹,以浮橋為門,壘土為城;過橋南岸,一字下三個大營,以待蠻兵。

  卻說孟獲引數十萬蠻兵,恨怒而來。將近西洱河,孟獲引前部一萬刀牌獠丁,直扣前寨搦戰。孔明頭戴綸巾,身披鶴氅,手執羽扇,乘駟馬車,左右眾將簇擁而出。孔明見孟獲身穿犀皮甲,頭頂朱紅盔,左手挽牌,右手執刀,騎赤毛牛,口中辱罵;手下萬餘洞丁,各舞刀牌,往來衝突。孔明急令退回本寨,四面緊閉,不許出戰。蠻兵皆裸衣赤身,直到寨門前叫罵。諸將大怒,皆來稟孔明曰:「某等情願出寨,決一死戰爭!」孔明不許。諸將再三欲戰。孔明止曰:「蠻方之人,不遵王化,今此一來,狂惡正盛,不可迎也;且宜堅守數日,待其猖狂少懈,吾自有妙計破之。」

  於是蜀兵堅守數日。孔明在高阜處探之,窺見蠻兵已多懈怠,乃聚諸將曰:「汝等敢出戰否?」眾將欣然要出。孔明先喚趙雲、魏延入帳,向耳畔低言,分付如此如此。二人受了計策先進。卻喚王平、馬忠入帳受計去了。又喚馬岱分付曰:「吾今棄此三寨,退過河北;吾軍一退,汝可便拆浮橋,移於下流,卻渡趙雲、魏延軍馬過河來接應。」岱受計而去。又喚張翼曰:「吾軍退去,寨中多設燈火。孟獲知之,必來追趕,汝卻斷其後。」張翼受計而退。孔明只教關索護車。眾軍退去,寨中多設燈火。蠻兵望見,不敢衝突。

  次日平明,孟獲引大隊蠻兵逕到蜀寨之時,只見三個大寨,皆無人馬,於內棄下糧草車仗數百餘輛。孟優曰:「諸葛亮棄寨而走,莫非有計否?」孟獲曰:「吾料諸葛亮棄輜重而去,必因國中有緊急之事。若非吳侵,定是魏伐。故虛張燈火以為疑兵,棄車仗而去也。可速追之,不可錯過。」於是孟獲自驅前部,直到西洱河邊。望見河北岸下,寨中旗幟整齊如故,燦若雲錦;沿河一帶,又設錦城。蠻兵哨見,皆不敢進。獲謂優曰:「此是諸葛亮懼吾追趕,故就河北岸少住,不二日必走矣。」遂將蠻兵屯於河岸;又使人去山上砍竹為筏,以備渡河,卻將敢戰之兵,皆移於寨前面。不知蜀兵早已入自己之境。

  是日,狂風大起,四壁廂火明鼓響,蜀兵殺到,蠻兵獠丁,自相衝突。孟獲大驚,急引宗族洞丁殺開條路,逕奔舊寨。忽一彪軍從寨中殺出,乃是趙雲。獲慌忙回西洱河,望山僻處而走。又一彪軍殺出,乃是馬岱。孟獲只剩得數十個敗殘兵,望山谷中而逃。見南、北、西三處,塵頭火光,因此不敢前進,只得望東奔走。方纔轉過山口,見一大林之前,數十從人,引一輛小車;車上端坐孔明,呵呵大笑曰:「蠻王孟獲!大敗至此,吾已等候多時也!」獲大怒,回顧左右曰:「吾遭此人詭計,受辱三次;今幸得這裏相遇。汝等奮力前去,連人帶車砍為粉碎!」數騎蠻兵,猛力向前。孟獲當先吶喊。搶到大林之前,趷踏一聲,踏了陷坑,一齊塌倒。大林之內,轉出魏延,引數百軍來,一個個拖出,用索縛定。孔明先到寨中,招安蠻兵,并諸甸酋長洞丁。此時大半皆歸本鄉去了,除死傷外,其餘盡皆歸降。孔明以酒肉相待,以好言撫慰,盡令於放回。蠻兵皆感歎而去。少頃,張翼解孟優至。孔明誨之曰:「汝兄愚迷,汝當諫之。」

  今被吾擒了四次,有何面目再見人耶?」孟優羞慚滿面,伏地告求免死。孔明曰:「吾殺汝不在今日,吾且饒汝性命,勸諭汝兄。」令武士解其繩索,放起孟優。優泣拜而去。不一時,魏延解孟獲至。孔明大怒曰:「你今番又被吾擒了,有何理說?」獲曰:「吾今誤中詭計,死不瞑目!」孔明叱武士推出斬之。獲全無懼色,回顧孔明曰:「若敢再放吾回去,必然報四番之恨。」孔明大笑,令左右去其縛,賜酒壓驚,就坐於帳中。孔明問曰:「吾今四次以禮相待,汝尚然不服,何也?」獲曰:「吾雖是化外之人,不似丞相專施詭計,吾如何肯服?」,孔明曰:「吾再放汝回去,復能戰否?」獲曰:「丞相若再拏住吾,吾那時傾心降服,盡獻本洞之物犒軍,誓不反亂。」

  孔明即笑而遣之。獲忻然拜謝而去。於是聚得諸洞壯丁數千人,望南迤邐而行。早望見塵頭起處,一隊兵到,乃是兄弟孟優,重整殘兵,來與兄報讎。兄弟二人,抱頭相哭,訴說前事。優曰:「我兵屢敗,蜀兵屢勝,難以抵當。只可就山陰洞中,退避不出。蜀兵受不過暑氣,自然退矣。」獲問曰:「何處可去?」優曰:「此去西南有一洞悉,名曰禿龍洞。洞主朵思大王,與弟甚厚,可投之。」於是孟獲先教孟優到禿龍洞,見了朵思大王。朵思慌引洞兵出迎,孟獲入洞,禮畢,訴說前事。朵思曰:「大王寬心:若川兵到來,令他一人一騎不得還鄉,與諸葛亮皆死於此處!」

  獲大喜,問計於朵思。朵思曰:「此洞中,止有兩條路:東北上一路,就是大王所來之路,地勢平坦,土厚水甜,人馬可行;若以木石壘斷洞口,雖有百萬之眾,不能進也。西北上有一條路,山險嶺惡,道路窄狹;其中雖有小路,多藏毒蛇惡蝎;黃昏時分,煙瘴大起,直至己午時方收,惟未、申、酉三時,可以往來;水不可飲,人馬難行。此處更有四個毒泉:一名啞泉,其水頗甜,人若飲之,則不能言,不過旬日必死;二曰滅泉,此水與湯無異,人若沐浴,則皮肉皆爛,見骨而死;三曰黑泉,其水微清,人若濺之在身,則手足皆黑而死;四曰柔泉,其水如冰,人若飲之,咽喉無煖氣,身軀軟弱如綿而死。此處蟲鳥皆無,惟有漢伏波將軍曾到;自此以後,更無一人到此。今壘斷東北大路,令大王穩居敝洞,若蜀兵見東路截斷,必從西路而入;於路無水,若見此四泉,定然飲水;雖百萬之眾,皆無歸矣,何用刀兵耶?」孟獲大喜,以手加額曰:「今日方有容身之地!」又望北指曰:「任諸葛亮神機妙算,難以施設!四泉之水,足以報敗兵之恨也!」自此,孟獲、孟優終日與朵思大王筵宴。卻說孔明連日不見孟獲兵出,遂傳號令教大軍離西洱河,望南進發。此時正當六月炎天,其熱如火。有後人詠南方苦熱詩曰:

  山澤欲焦枯,火光覆太虛。
  不知天地外,暑氣更何如?

又有詩曰:

  赤帝司權柄,陰雲不敢生。
  雲蒸孤鶴喘,海熱巨鰲驚。
  忍捨溪邊坐?慵拋竹裏行。
  如何沙塞客,擐甲復長征?

  孔明統領大軍,正行之際,忽哨馬飛報:「孟獲退往禿龍洞中不出,將洞口要路壘斷,內有兵把守;山惡嶺峻,不能前進。」孔明請呂凱問之。凱曰:「某曾聞此洞有條路,實不知詳細。」蔣琬曰:「孟獲四次遭擒,即已喪膽,安敢再出?況今天氣炎熱,軍馬疲乏,征之無益;不如班師回國。」孔明曰:「若如此,正中孟獲之計也。吾軍一退,彼必乘勢追之。今已到此,安有復回之理?」遂令王平領數百軍為前部;卻教新降蠻兵引路,尋西北小路而入。前到一泉,人馬皆渴,爭飲此水。王平探有此路,回報孔明。比及到大寨之時,皆不能言,但指口而已。

  孔明大驚,知是中毒,遂自駕小車,引數十人前來看時,見一潭清水,深不見底,水氣凜凜,軍不敢試。孔明下車,登高望之,四壁峰嶺,鳥雀不聞,心中大疑。忽望見遠遠山岡之上,有一古廟。孔明攀藤附葛而到,見一石屋之中,塑一將軍端坐,旁有石碑,乃漢伏波將軍馬援之廟:因平蠻到此,土人立廟祀之。孔明再拜曰:「亮受先帝託孤之重,今承聖旨,到此平蠻;欲待蠻方即平,然後伐魏吞吳,重安漢室。今軍士不識地理,誤飲毒水,不能出聲。萬望尊神,念本朝恩義,通靈顯聖,護祐三軍!」祈禱已畢,出廟尋土人問之。隱隱望見對山一老叟杖而來,形容甚異。孔明請老叟入廟,禮畢,對坐於石上。孔明問曰:「丈者高姓?」老叟曰:「老夫久聞大國丞相隆名,幸得拜見!蠻方之人,多蒙丞相活命,皆感恩不淺。」孔明問泉水之故。老叟答曰:「軍所飲水,乃啞泉之水也:飲之難言,數日而死。此泉之外,又有三泉。東南有一泉,其水至冷,人若飲之,咽喉無煖氣,身軀軟弱而死,名曰柔泉。正南有一泉,人若濺之在身,手足皆黑而死,名曰黑泉。西南有一泉,沸如熱湯,人若浴之,皮肉盡脫而死,名曰滅泉。敝處有此四泉,毒氣所聚,無藥可治。又煙瘴甚起,惟未、申、酉三個時辰可往來;餘者時辰,皆瘴氣密布,觸之即死。」

  孔明曰:「如此則蠻方不可平矣。蠻方不平,安能并吞吳、魏再興室?有負先帝託孤之重,生不如死也!」老叟曰:「丞相勿憂:老夫指引一處,可以解之。」孔明曰:「老丈有何高見,望乞指教。」老叟曰:「此去正西數里,有一山谷。入內行二十里,有一溪名曰萬安溪。上有一高士,號為萬安隱者:此人不出溪,有數十餘年矣。其草庵後有一泉,名安樂泉。人若中毒,汲其水飲之即愈。有人或生疥癩,或感瘴氣,於萬安溪內浴之,自然無事。更兼庵前有一等草,名曰『薤葉芸香』。人若口含一葉,則瘴氣不染。丞相可速往求之。」孔明拜謝,問曰:「承丈者如此活命之德,感刻不勝。願聞高姓?」老叟入廟曰:「吾乃山神,奉伏波將軍之命,特來指引。」言訖,喝開廟後石壁而入。孔明驚訝不已,再拜廟神,尋舊路上車,回到大寨。

  次曰,孔明備信香禮物,引王平及眾啞軍,連夜望山神所言去處,迤邐而進。入山谷小徑,約行二十餘里,但見長松大柏,茂竹奇花,環繞一莊;蘺落之中,有數間茅屋,聞得馨香噴鼻。孔明大喜,到莊前扣戶,有一小童出。孔明方欲通姓名,早有一人,竹冠草履,白袍皂絛,碧眼黃髮,忻然出曰:「來者莫非漢丞相否?」孔明笑曰:「高士何以知之?」隱者曰:「久聞丞相大纛南征,安得不知?」遂邀孔明入草堂。禮畢,分賓主坐定。孔明告曰:「亮受昭烈皇帝託孤之重,今承嗣君聖旨,領軍到至,此欲服蠻邦,使歸王化。不期孟獲潛入洞中,軍士誤飲啞泉之水。夜來蒙伏波將軍顯聖,言高士有藥泉,可以治之。望乞矜念,賜神水以眾兵殘生。」

  隱者曰:「量老夫山野廢人,何勞丞相枉駕?此泉就在庵後。」教取來飲。於是童子引王平等一起啞軍,來到溪邊,汲水飲之;隨即吐出惡涎,便能言語。童子大引眾軍到萬安溪中沐浴。隱者於庵中進柏子茶、松花菜,以待孔明。隱者告曰:「此間蠻洞多毒蛇惡蝎,柳花飄入溪泉之間,水不可飲;但掘地為泉,汲水飲之方可。」孔明求「薤葉芸香」,隱者令眾軍儘意採取:「各人口含一葉,自然瘴氣不侵。」孔明拜求隱者姓名。隱者笑曰:「某乃孟獲之兄孟節是也。」孔明愕然。隱者又曰:「丞相休疑,容伸片言:某一父母所生三人:長即老夫孟節,次獲,又次孟優。父母皆亡。二弟強惡,不歸王化。某屢諫不從,故更名改姓,隱居於此。今辱弟造反,又勞丞相深入不毛之地,如此困苦,孟節合該萬死:故先於丞相之前請罪。」孔明歎曰:「方信盜跖、柳下惠之事,今亦有之。」遂與孟節曰:「吾申奏天子,立公為王,可乎?」節曰:「為嫌功名而逃於此,豈復有貪富貴之意?」孔明乃具金帛贈之。孟節堅辭不受。孔明嗟欺不已,拜別而回。後人有詩曰:高士幽棲獨閉關,武侯曾此破諸蠻。至今古木無人境,猶有寒煙鎖舊山。孔明回到大寨之中,令軍士掘地取水。掘下二十餘丈,並無滴水。凡掘十餘處,皆是如此。軍心驚慌。孔明夜半焚香告天曰:「臣亮不才,仰承大漢之福,受命平蠻。今途中乏水,軍馬枯渴。倘上天不絕大漢,即賜甘泉!若氣運已終,臣亮等願死於此處!」是夜祝罷,平明視之,皆得滿井甘泉。後人有詩曰:

  為國平蠻統大兵,心存正道合神明。
  耿恭拜井甘泉出,諸葛虔誠水夜生。

孔明軍馬既得甘泉,安然由小徑直入禿龍洞前下寨。

  蠻兵探知,來報孟獲曰:「蜀兵不染瘴疫之氣,又無枯渴之患,諸泉皆不應。」朵思大王聞知不信,自與孟獲來高山望之。只見蜀兵安然無事,大桶小擔,搬運水漿,飲馬造飯。朵思見之,毛髮聳然,回顧孟獲曰:「此乃神兵也!」獲曰:「吾兄弟二人與蜀兵決一死戰,就殞於軍,前安肯束手受縛!」朵思曰:「若大王兵敗,吾妻子亦休矣。當殺牛宰馬,大賞洞丁,不避水火,直衝蜀寨,方可得勝。」

  於是大賞蠻兵。正欲起程,忽報洞後迤西銀冶洞二十一洞主楊鋒引三萬兵來助戰。孟獲大喜曰:「鄰兵助我,我必勝矣!」即與朵思大王出洞迎接。楊鋒引兵入曰:「吾有精兵三萬,皆披鐵甲,能飛山越嶺,足以敵蜀兵百萬;我有五子,皆武藝足備:願助大王。」鋒令五子入拜,皆彪軀虎體,威風抖擻。孟獲大喜,遂設席相待楊鋒父子。酒至半酣,鋒曰:「軍中少樂,吾隨軍有蠻姑,善舞刀牌,以助一笑。」獲忻然從之。須臾,數十蠻姑,皆披髮跣足,從帳外舞跳而入。群蠻拍手以歌和之。楊鋒令二子把盞。二子舉盃詣孟獲、孟優前。二人接盃,方欲飲酒,鋒大喝一聲,二子早將孟獲、孟優執下座來。朵思大王卻待要走,已被楊鋒擒了。蠻姑橫截於帳上,誰敢近前,獲曰:「『兔死狐悲,物傷其類』。吾與汝皆是各洞之主,往日無冤,何故害我?」鋒曰:「吾兄弟子姪皆感諸葛丞相活命之恩,無可以報。今汝反叛,何不擒獻?」於是各洞蠻兵,皆走回本鄉。楊鋒將孟獲、孟優、朵思等解赴孔明寨來。孔明令入。楊鋒等拜於帳下曰:「某等子姪皆感丞相恩德,故擒孟獲、孟優等呈獻。」孔明重賞之,令驅孟獲入。孔明笑曰:「汝今番心服乎?」獲曰:「非汝之能,乃吾洞中之人,自相殘害,以致如此。要殺便殺,只是不服!」孔明曰:「汝賺吾入無水之地,更以啞泉、滅泉、黑泉、柔泉如此之毒,吾軍無恙,豈非天意乎?汝何如此執迷?」獲又曰:「吾祖居銀坑山中,有三江之險,重關之固。汝若就彼擒之,吾當子子孫孫,兵心服事。」孔明曰:「吾再放汝回去,重整兵馬,與吾共決勝負;如那時擒住,汝再不服,當滅九族。」叱左右去其,放起孟獲。獲再拜而去。
  孔明又將孟優并朵思大王皆釋其 ,賜酒食壓驚。二人悚懼,不敢正視。孔明令鞍馬送回。正是:深臨險地非容易,更展奇謀豈偶然?未知孟獲整兵再來,勝負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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