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樓主: Kunt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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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雲在三國演義中的蹟 [複製鏈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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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1-8-8 22:38:34 |只看該作者
第四十二回 張翼德大鬧長板橋‧劉豫州敗走漢津口
  

劉備摔阿斗報答趙雲

  卻說鍾縉,鍾紳,二人攔住趙雲廝殺。趙雲挺鎗便刺,鍾縉當先揮大斧來迎。兩馬相交,戰不三合,被雲一鎗刺落馬下,奪路便走。背後鍾紳持戟趕來,馬尾相啣,那枝戟只在趙雲後心內弄影。雲急撥轉馬頭,恰好兩胸相拍。雲左手持鎗隔過畫戟,右手拔出青釭寶劍砍去,帶盔連腦,砍去一半,紳落馬而死,餘眾奔散。趙雲得脫,望長板橋而走。只聞後面喊聲大震:原來文聘引軍趕來。趙雲到得橋邊,人困馬乏。見張飛挺矛立馬於橋上,雲大呼曰:「翼德援我!」飛曰:「子龍速行,追兵我自當之。」雲縱馬過橋,行二十餘里,見玄德與眾人憩於樹下。雲下馬伏地而泣。玄德亦泣。雲喘息而言曰:「趙雲之罪,萬死猶輕!糜夫人身帶重傷,不肯上馬,投井而死。雲只得推土牆掩之;懷抱公子,身突重圍;賴主公洪福,幸而得脫。適來公子尚在懷中啼哭,此一會不見動靜,多是不能保也。」遂解視之。原來阿斗正睡著未醒。雲喜曰:「幸得公子無恙!」雙手遞與玄德。玄德接過,擲之於地曰:「為汝這孺子,幾損我一員大將!」趙雲忙向地下抱起阿斗,泣拜曰:「雲雖肝腦塗地,不能報也!」後人有詩曰:

  曹操軍中飛虎出,趙雲懷內小龍眠。
  無由撫慰忠臣意,故把親兒擲馬前。

  卻說文聘引軍追趙雲至長板橋,只見張飛倒豎虎鬚,圓睜環眼,手綽蛇矛,立馬橋上;又見橋東樹林之後,塵頭大起,疑有伏兵,便勒住馬,不敢近前。俄而曹仁、李典、夏侯惇、夏侯淵、樂進、張遼、張邰、許褚等都至。見飛怒目橫矛,立馬於橋上,又恐是諸葛孔明之計,都不敢近前。紮住陣腳,一字兒擺在橋西,使人飛報曹操。操聞知,急上馬,從陣後來。張飛圓睜環眼,隱隱見後軍青羅傘蓋、旄鉞旌旗來到,料得是曹操心疑,親自來看。飛乃厲聲大喝曰:「我乃燕人張翼德也!誰敢與我決一死戰?」聲如巨雷。曹軍聞之,盡皆股栗。曹操急令去其傘蓋,回顧左右曰:「我向曾聞雲長言:翼德於百萬軍中,取上將之首,如探囊取物。今日相逢,不可輕敵。」言未已,張飛睜目又喝曰:「燕人張翼德在此!誰敢來決死戰?」曹操見張飛如此氣概,頗有退心。飛望見曹操後軍陣腳移動,乃挺矛又喝曰:「戰又不戰,退又不退,卻是何故!」喊聲未絕,曹操身邊夏侯傑驚得肝膽碎裂,倒撞於馬下。操便回馬而走。於是諸軍眾將一齊望西逃奔。正是:黃口孺子,怎聞霹靂之聲;病體樵夫,難聽虎豹之吼。一時棄鎗落盔者,不計其數。人如潮湧,馬似山崩,自相踐踏。後人有詩讚曰:
  長板橋頭殺氣生,橫鎗立馬眼圓睜。
  一聲好似轟雷震,獨退曹家百萬兵。

  卻說曹操懼張飛之威,驟馬望西而走,冠簪盡落,披髮奔逃。張遼、許褚趕上,扯住轡環。曹操倉皇失措。張遼曰:「丞相休驚。料張飛一人,何足深懼!今急回軍殺去,劉備可擒也。」曹操方纔神色稍定,乃令張遼、許褚再至長板橋探聽消息。且說張飛見曹軍一擁而退,不敢追趕;速喚回原隨二十餘騎,解去馬尾樹枝,令將橋梁拆斷,然後回馬來見玄德,具言斷橋一事。玄德曰:「吾弟勇則勇矣,惜失於計較。」飛問其故。玄德曰:「曹操多謀:汝不合拆斷橋梁,彼必追至矣。」飛曰:「他被我一喝,倒退數里,何敢再追?」玄德曰:「若不斷橋,彼恐有埋伏,不敢進兵;今拆斷了橋,彼料我無軍而怯,必來追趕。彼有百萬之眾,雖涉江、漢,可填而過,豈懼一橋之斷耶?」於是即刻起身,從小路斜投漢津,望沔陽路而走。

  卻說曹操使張遼、許褚探長板橋消息,回報曰:「張飛已拆斷橋梁而去矣。」操曰:「彼斷橋而去,乃心怯也。」遂傳令差一萬軍,速搭三座浮橋,只今夜就要過。李典曰:「此恐是諸葛亮之詐謀,不可輕進。」操曰:「張飛一勇之夫,豈有詐謀?」遂傳下號令,火速進兵。卻說玄德行近漢津,忽見後面塵頭大起,鼓聲連天,喊聲震地。玄德曰:「前有大江,後有追兵,如之奈何?」急命趙雲準備抵敵。曹操下令軍中曰:「今劉備釜中之魚,井中之虎;若不就此時擒捉,如放魚入海,縱虎歸山矣。眾將可努力向前。」眾將領令,一個個奮威追趕。忽山坡後鼓聲響處,一隊軍馬飛出,大叫曰:「我在此等候多時了!」當頭那員大將,手執青龍刀,坐下赤兔馬-原來是關雲長,去江夏惜得軍馬一萬,探知當陽長板大戰,特地從此路截出。曹操一見雲長,即勒住馬回顧眾將曰:「又中諸葛亮之計也!」傳令大軍速退。雲長追趕十數里,即回軍保護玄德等到漢津,已有船隻伺候;雲長請玄德并甘夫人、阿斗至船中坐定。雲長問曰:「二嫂嫂如何不見?」玄德訴說當陽之事。雲長歎曰:「曩日獵於許田時,若從吾意,可無今日之患。」玄德曰:「我於此時亦「投鼠忌器」耳。」正說之間,忽見江南岸戰鼓大鳴,舟船如蟻,順風揚帆而來。玄德大驚。船來至近,只見一人白袍銀鎧,立於船頭上大呼曰:「叔父別來無恙!小姪得罪!」玄德視之,乃劉琦也。琦過船哭拜曰:「聞叔父困於曹操,小姪特來接應。」玄德大喜,遂合兵一處,放舟而行。在船中正訴情由,江西南上戰船一字兒擺開,乘風忽哨而至。劉琦驚曰:「江夏之兵,小姪已盡起至此矣。今有戰船攔路,非曹操之軍,即江東之軍也,如之奈何?」玄德出船頭視之,見一人綸巾道服,坐在船頭上,乃孔明也。背後立著孫乾。玄德慌請過船,問其何故卻在此。孔明曰:「亮自至江夏,先今雲長於漢津登陸地而接。我料曹操必來追趕,主公必不從江陵來,必斜取漢津矣;故特請公子先來接應,我竟往夏口,盡起軍前來相助。」玄德大悅,合為一處,商議破曹之策。孔明曰:「夏口城險,頗有錢糧,可以久守。請主公到夏口屯住。公子自回江夏,整頓戰船,收拾軍器,為掎角之勢,可以抵當曹操。若共歸江夏,則勢反孤矣。」劉琦曰:「軍師之言甚善。但愚意欲請叔父暫至江夏,整頓軍馬停當,再回夏口不遲。」玄德曰:「賢姪之言亦是。」遂留下雲長,引五千軍守夏口。玄德、孔明、劉琦共投江夏。
  卻說曹操見雲長在旱路引軍截出,疑有伏兵,不敢來追;又恐水路先被玄德奪了江陵,便星夜提兵赴江陵來。荊州治中鄧義、別駕劉先,已備知襄陽之事,料不能抵敵曹操,遂引荊州軍民出郭投降。曹操入城,安民已定,釋韓嵩之囚,加為大鴻臚。其餘眾官,各有封賞。曹操與眾將議曰:「今劉備已投江夏,恐結連東吳,是滋蔓也。當用何計破之?」荀攸曰:「我今大振兵威,遣使馳檄江東,請孫權會獵於江夏,共擒劉備,分荊州之地,永結盟好。孫權必驚疑而來降,則吾事濟矣。」操從其計,一面發檄遣使赴東吳;一面計點馬步水軍共八十三萬,詐稱一百萬,水陸並進,船騎雙行,沿江而來。西連荊、峽,東接蘄、黃,寨柵聯絡三百餘里。話分兩頭:卻說江東孫權,屯兵柴桑郡,聞曹操大軍至襄陽,劉琮已降,今又星夜兼道取江陵,乃集眾謀士商議禦守之策。魯肅曰:「荊州與國鄰接,江山險固,士民殷富。吾若據而有之,此帝王之資也。今劉表新亡,劉備新敗,肅請奉命往江夏弔喪,因說劉備使撫劉表眾將,同心一意,共破曹操;備若喜而從命,則大事可成矣。」權喜從其言,即遣魯肅齎禮往江夏弔喪。
  卻說玄德至江夏,與孔明、劉琦共議良策。孔明曰:「曹操勢大,急難抵敵,不如往投東吳孫權,以為應援。使南北相持,吾等於中取利,有何不可?」玄德曰:「江東人物極多,必有遠謀,安肯相容耶?」孔明笑曰:「今操引百萬之眾,虎踞江、漢,江東安得不使人來探聽虛實?」若有人到此,亮借一帆風,直至江東,憑三寸不爛之舌,說南北兩軍互相吞併。若南軍勝,共誅曹操以取荊州之地;若北軍勝,則我乘勢以取江南,可也。」玄德曰:「此論甚高。但如何得江東人到?」正說間,人報江東孫權差魯肅來弔喪,船已傍岸。孔明笑曰:「大事濟矣!」遂問劉琦曰:「往日孫策亡時,襄陽曾遣人去弔喪否?」琦曰:「江東與我家有殺父之讎,安得通慶弔之禮?」孔明曰:「然則魯肅之來,非為弔喪,乃來探聽軍情也。」遂謂玄德曰:「魯肅至,若問曹操動靜,主公只推不知。再三問時,主公只說可問諸葛亮。」計會已定,使人迎接魯肅。肅入城弔喪;收過禮物,劉琦請肅與玄德相見。禮畢,邀入後堂飲酒。肅曰:「久聞皇叔大名,無緣拜會;今幸得見,實為欣慰。近聞皇叔與曹操會戰,必知彼虛實:敢問操軍約有幾何?」玄德曰:「備兵微將寡,一聞操至即走,竟不知彼虛實。」魯肅曰:「聞皇叔用諸葛孔明之謀,兩場火燒得曹操魂亡膽落,何言不知耶?」玄德曰:「除非問孔明,便知其詳。」肅曰:「孔明安在?願求一見。」玄德教請孔明出來相見。肅見孔明禮畢,問曰:「向慕先生才德,未得拜晤;今幸相遇,願聞目今安危之事。」孔明曰:「曹操奸計,亮已盡知;但恨力未及,故且避之。」肅曰:「皇叔今將止於此乎?」孔明曰:「使君與蒼梧太守吳臣有舊,將往投之。」肅曰:「吳臣糧少兵微,自不能保,焉能容人?」孔明曰:「吳臣處雖不足久居,今且暫依之,別有良圖。」肅曰:「孫將軍虎踞六郡,兵精糧足,又極敬賢禮士,江表英雄,多歸附之;今為君計,莫若遣心腹往結東吳,以共圖大事。」孔明曰:「劉使君與孫將軍自來無舊,恐虛費詞說—且別無心腹之人可使。」肅曰:「先生之兄,現為江東參謀,日望與先生相見。肅不才,願與公同見孫將軍,共議大事。」玄德曰:「孔明是吾之師,頃刻不可相離,安可去也?」肅堅請孔明同去。玄德佯不許。孔明曰:「事急矣,請奉命一行。」玄德方纔許諾。魯肅遂別了玄德、劉琦,與孔明登舟,望柴桑郡來。正是:只因諸葛扁舟去,致使曹兵一旦休。不知孔明此去畢竟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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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九回 七星壇諸葛祭風‧三江口周瑜縱火
  

趙雲張弓嚇退東吳追兵‧保孔明歸夏口

  卻說周瑜立于山頂,觀望良久,忽然望后而倒,口吐鮮血,不省人事。左右救回帳中。諸將皆來動問,盡皆愕然相顧曰:『江北百萬之眾,虎踞鯨吞。不爭都督如此,倘曹兵一至,如之奈何?』慌忙差人申報吳侯,一面求醫調治。

  卻說魯肅見周瑜臥病,心中憂悶,來見孔明,言周瑜卒病之事。孔明曰:『公以為如何?』肅曰:『此乃曹操之福,江東之禍也。』孔明笑曰:『公瑾之病,亮亦能醫。』肅曰:『誠如此,則國家萬幸!』即請孔明同去看病。肅先入見周瑜。瑜以被蒙頭而臥。肅曰:『都督病勢若何?』周瑜曰:『心腹攪痛,時復昏迷。』肅曰:『曾服何藥餌?』瑜曰:『心中嘔逆,藥不能下。』肅曰:『適來去望孔明,言能醫都督之病。見在帳外,煩來醫治,何如?』瑜命請入,教左右扶起,坐于床上。孔明曰:『連日不晤君顏,何期貴體不安!』瑜曰:『‘人有旦夕禍福’,豈能自保?』孔明笑曰:『‘天有不測風雲’,人又豈能料乎?』瑜聞失色,乃作呻吟之聲。孔明曰:『都督心中似覺煩積否?』瑜曰:『然。』孔明曰:『必須用涼藥以解之。』瑜曰:『已服涼藥,全然無效。』孔明曰:『須先理其氣﹔氣若順,則呼吸之間,自然痊可。』瑜料孔明必知其意,乃以言挑之曰:『欲得順氣,當服何藥?』孔明笑曰:『亮有一方,便教都督氣順。』瑜曰:『愿先生賜教。』孔明索紙筆,屏退左右,密書十六字曰:
    欲破曹公,宜用火攻﹔萬事俱備,只欠東風。

  寫畢,遞與周瑜曰:『此都督病源也。』瑜見了大驚,暗思:『孔明真神人也!早已知我心事!只索以實情告之。』乃笑曰:『先生已知我病源,將用何藥治之?事在危急,望即賜教。』孔明曰:『亮雖不才,曾遇異人,傳授奇門遁甲天書,可以呼風喚雨。都督若要東南風時,可于南屏山建一台,名曰‘七星壇’:高九尺,作三層,用一百二十人,手執旗幡圍繞。亮于台上作法,借三日三夜東南大風,助都督用兵,何如?』瑜曰:『休道三日三夜,只一夜大風,大事可成矣。只是事在目前,不可遲緩。』孔明曰:『十一月二十日甲子祭風,至二十二日丙寅風息,如何?』瑜聞言大喜,矍然而起。便傳令差五百精壯軍士,往南屏山筑壇﹔撥一百二十人,執旗守壇,聽候使令。

  孔明辭別出帳,與魯肅上馬,來南屏山相度地勢,令軍士取東南方赤土筑壇。方圓二十四丈,每一層高三尺,共是九尺。下一層插二十八宿旗:東方七面青旗,按角、亢、氐、房、心、尾、箕,布蒼龍之形﹔北方七面皂旗,按斗、牛、女、虛、危、室、壁,作玄武之勢﹔西方七面白旗,按奎、婁、胃、昴、畢、觜、參,踞白虎之威﹔南方七面紅旗,按井、鬼、柳、星、張、翼、軫,成朱雀之狀。第二層周圍黃旗六十四面,按六十四卦,分八位而立。上一層用四人,各人戴束發冠,穿皂羅袍,鳳衣博帶,朱履方裾。前左立一人,手執長竿,竿尖上用雞羽為葆,以招風信﹔前右立一人,手執長竿,竿上系七星號帶,以表風色﹔后左立一人,捧寶劍﹔后右立一人,捧香爐。壇下二十四人,各持旌旗、寶蓋、大戟、長戈、黃鉞、白旄、朱幡、皂纛,環繞四面。孔明于十一月二十日甲子吉辰,沐浴齋戒,身披道衣,跣足散發,來到壇前。分付魯肅曰:『子敬自往軍中相助公瑾調兵。倘亮所祈無應,不可有怪。』魯肅別去。孔明囑付守壇將士:『不許擅離方位。不許交頭接耳。不許失口亂言。不許失驚打怪。如違令者斬!』眾皆領命。孔明緩步登壇,觀瞻方位已定,焚香于爐,注水于盂,仰天暗祝。下壇入帳中少歇,令軍士更替吃飯。孔明一日上壇三次,下壇三次──卻并不見有東南風。

  且說周瑜請程普、魯肅一班軍官,在帳中伺候,只等東南風起,便調兵出﹔一面關報孫權接應。黃蓋已自准備火船二十只,船頭密布大釘﹔船內裝載蘆葦干柴,灌以魚油,上鋪硫黃、焰硝引火之物,各用青布油單遮蓋﹔船頭上插青龍牙旗,船尾各系走舸:在帳下聽候,只等周瑜號令。甘寧、闞澤窩盤蔡和、蔡中在水寨中,每日飲酒,不放一卒登岸。周圍盡是東吳軍馬,把得水泄不通:只等帳上號令下來。周瑜正在帳中坐議,探子來報:『吳侯船只離寨八十五里停泊,只等都督好音。』瑜即差魯肅遍告各部下官兵將士:『俱各收拾船只、軍器、帆櫓等物。號令一出,時刻休違。倘有違誤,即按軍法。』眾兵將得令,一個個磨拳擦掌,准備□殺。是日看看近夜,天色清明,微風不動。瑜謂魯肅曰:『孔明之言謬矣:隆冬之時,怎得東南風乎?』肅曰:『吾料孔明必不謬談。』將近三更時分,忽聽風聲響,旗幡轉動。瑜出帳看時,旗帶竟飄西北──霎時間東南風大起。

  瑜駭然曰:『此人有奪天地造化之法、鬼神不測之朮!若留此人,乃東吳禍根也。及早殺卻,免生他日之憂。』急喚帳前護軍校尉丁奉、徐盛二將:『各帶一百人。徐盛從江內去,丁奉從旱路去,都到南屏山七星壇前。休問長短,拿住諸葛亮便行斬首,將首級來請功。』二將領命:徐盛下船,一百刀斧手,蕩開棹槳﹔丁奉上馬,一百弓弩手,各跨征駒:往南屏山來。于路正迎著東南風起。后人有詩曰:

    七星壇上臥龍登,一夜東風江水騰。
    不是孔明施妙計,周郎安得逞才能?

丁奉馬軍先到,見壇上執旗將士,當風而立。丁奉下馬提劍上壇,不見孔明,慌問守壇將士。答曰:『恰才下壇去了。』丁奉忙下壇尋時,徐盛船已到。二人聚于江邊。小卒報曰:『昨晚一快船停在前面灘口,適間卻見孔明披發下船。那船望上水去了。』丁奉、徐盛便分水陸兩路追襲。徐盛教拽起滿帆,搶風而使。遙望前船不遠,徐盛在船頭上高聲大叫:『軍師休去!都督有請!』只見孔明立于船尾大笑曰:『上覆都督:好好用兵。諸葛亮暫回夏口,異日再容相見。』徐盛曰:『請暫少住,有緊話說。』孔明曰:『吾已料定都督不能容我,必來加害,預先教趙子龍來相接。將軍不必追趕!』徐盛見前船無篷,只顧趕去。看看至近,趙雲拈弓搭箭,立于船尾大叫曰:『吾乃常山趙子龍也!奉令特來接軍師。你如何來追趕?本待一箭射死你,顯得兩家失了和氣。教你知我手段!』言訖,箭到處,射斷徐盛船上篷索。那篷墮落下水,其船便橫。趙雲卻教自己船上拽起滿帆,乘順風而去。其船如飛,追之不及。岸上丁奉喚徐盛船近岸,言曰:『諸葛亮神機妙算,人不可及。更兼趙雲有萬夫不當之勇。汝知他當陽長阪時否?吾等只索回報便了。』于是二人回見周瑜,言孔明預先約趙雲迎接去了。周瑜大驚曰:『此人如此多謀,使我曉夜不安矣!』魯肅曰:『且待破曹之后,卻再圖之。』

  瑜從其言,喚集諸將聽令。先教甘寧帶了蔡中并降卒沿南岸而走:『只打北軍旗號,直取烏林地面,正當曹操屯糧之所。深入軍中,舉火為號。只留下蔡和一人在帳下,我有用處。』第二喚太史慈分付:『你可領三千兵,直奔黃州地界,斷曹操合肥接應之兵,就逼曹兵,放火為號﹔只看紅旗,便是吳侯接應兵到。』這兩隊兵最遠,先發。第三喚呂蒙領三千兵去烏林接應甘寧,焚燒曹操寨柵。第四喚凌統領三千兵,直截彝陵界首,只看烏林火起,以兵應之。第五喚董襲領三千兵,直取漢陽﹔從漢川殺奔曹操寨中,看白旗接應。第六喚潘璋領三千兵,盡打白旗往漢陽接應董襲。六隊船只各自分路去了。卻令黃蓋安排火船,使小卒馳書約曹操,今夜來降。一面撥戰船四只,隨于黃蓋船后接應。第一隊領兵軍官韓當,第二隊領兵軍官周泰,第三隊領兵軍官蔣欽,第四隊領兵軍官陳武:四隊各引戰船三百只,前面各排列火船二十只。周瑜自與程普在大艨艟上督戰,徐盛、丁奉為左右護衛,只留魯肅共闞澤及眾謀士守寨。程普見周瑜調軍有法,甚相敬服。

  卻說孫權差使命持兵符至,說已差陸遜為先鋒,直抵蘄、黃地面進兵,吳侯自為后應。瑜又差人西山放火炮,南屏山舉旗號。各各准備停當,只等黃昏舉動。

  話分兩頭:且說劉玄德在夏口專候孔明回來,忽見一隊船到,乃是公子劉琦自來探聽消息。玄德請上敵樓坐定,說:『東南風起多時,子龍去接孔明,至今不見到,吾心甚憂。』小校遙指樊口港上:『一帆風送扁舟來到,必軍師也。』玄德與劉琦下樓迎接。須臾船到,孔明、子龍登岸。玄德大喜。問候畢,孔明曰:『且無暇告訴別事。前者所約軍馬戰船,皆已辦否?』玄德曰:『收拾久矣,只候軍師調用。』孔明便與玄德、劉琦升帳坐定,謂趙雲曰:『子龍可帶三千軍馬,渡江逕取烏林小路,揀樹木蘆葦密處埋伏。今夜四更已后,曹操必然從那條路奔走。等他軍馬過,就半中間放起火來。雖然不殺他盡絕,也殺一半。』雲曰:『烏林有兩條路:一條通南郡,一條取荊州。不知向那條路來?』孔明曰:『南郡勢迫,曹操不敢往,必來荊州,然后大軍投許昌而去。』雲領計去了。又喚張飛曰:『翼德可領三千兵渡江,截斷彝陵這條路,去葫蘆谷口埋伏。曹操不敢走南彝陵,必望北彝陵去。來日雨過,必然來埋鍋造飯。只看煙起,便就山邊放起火來。雖然不捉得曹操,翼德這場功料也不小。』飛領計去了。又喚糜竺、糜芳、劉封三人各駕船只,繞江剿擒敗軍,奪取器械。三人領計去了。孔明起身,謂公子劉琦曰:『武昌一望之地,最為緊要。公子便請回,率領所部之兵,陳于岸口。操一敗必有逃者來,就而擒之,卻不可輕離城郭。』劉琦便辭玄德、孔明去了。孔明謂玄德曰:『主公可于樊口屯兵,憑高而望,坐看今夜周郎成大功也。』

  時雲長在側,孔明全然不睬。雲長忍耐不住,乃高聲曰:『關某自隨兄長征戰,許多年來,未嘗落后。今日逢大敵,軍師卻不委用,此是何意?』孔明笑曰:『雲長勿怪!某本欲煩足下把一個最緊要的隘口,怎奈有些違礙處,不敢教去。』雲長曰:『有何違礙?請即見諭。』孔明曰:『昔日曹操待足下甚厚,足下當有以報之。今日操兵敗,必走華容道。若令足下去時,必然放他過去。因此不敢教去。』雲長曰:『軍師好心多!當日曹操果是重待某,某已斬顏良,誅文丑,解白馬之圍,報過他了。今日撞見,豈肯輕放!』孔明曰:『倘若放了時,卻如何?』長曰:『愿依軍法。』孔明曰:『如此,立下文書。』雲長便與了軍令狀。雲長曰:『若曹操不從那條路上來,如何?』孔明曰:『我亦與你軍令狀。』雲長大喜。孔明曰:『雲長可于華容小路高山之處,堆積柴草,放起一把火煙,引曹操來。』雲長曰:『曹操望見煙,知有埋伏,如何肯來?』孔明笑曰:『豈不聞兵法虛虛實實之論?操雖能用兵,只此可以瞞過他也。他見煙起,將謂虛張聲勢,必然投這條路來。將軍休得容情。』雲長領了將令,引關平、周倉并五百校刀手,投華容道埋伏去了。玄德曰:『吾弟義氣深重,若曹操果然投華容道去時,只恐端的放了。』孔明曰:『亮夜觀乾象,操賊未合身亡。留這人情,教雲長做了,亦是美事。』玄德曰:『先生神算,世所罕及!』孔明遂與玄德往樊口,看周瑜用兵,留孫乾、簡雍守城。

  卻說曹操在大寨中,與眾將商議,只等黃蓋消息。當日東南風起甚緊。程昱入告曹操曰:『今日東南風起,宜預提防。』操笑曰:『冬至一陽生,來復之時,安得無東南風?何足為怪?』軍士忽報江東一只小船來到,說有黃蓋密書。操急喚入。其人呈上書。書中訴說:『周瑜關防得緊,因此無計脫身。今有鄱陽湖新運到糧,周瑜差蓋巡哨,已有方便。好歹殺江東名將,獻首來降。只在今晚二更,船上插青龍牙旗者,即糧船也。』操大喜,遂與眾將來到水寨中大船上,觀望黃蓋船到。

  且說江東,天色向晚,周瑜喚出蔡和,令軍士縛倒。和叫:『無罪!』瑜曰:『汝是何等人,敢來詐降!吾今缺少福物祭旗,愿借你首級。』和抵賴不過,大叫曰:『你家闞澤、甘寧亦曾與謀!』瑜曰:『此乃吾之所使也。』蔡和悔之無及。瑜令捉至江邊皂纛旗下,奠酒燒紙,一刀斬了蔡和,用血祭旗畢,便令開船。黃蓋在第三只火船上,獨披掩心,手提利刃,旗上大書『先鋒黃蓋』。蓋乘一天順風,望赤壁進發。是時東風大作,波浪洶涌。操在中軍遙望隔江,看看月上,照耀江水,如萬道金蛇,翻波戲浪。操迎風大笑,自以為得志。忽一軍指說:『江南隱隱一簇帆幔,使風而來。』操憑高望之。報稱:『皆插青龍牙旗。內中有大旗,大書先鋒黃蓋名字。』操笑曰:『公覆來降,此天助我也!』來船漸近。程昱觀望良久,謂操曰:『來船必詐。且休教近寨。』操曰:『何以知之?』程昱曰:『糧在船中,船必穩重。今觀來船,輕而且浮﹔更兼今夜東南風甚緊﹔倘有詐謀,何以當之?』操省悟,便問:『誰去止之?』文聘曰:『某在水上頗熟,愿請一往。』言畢,跳下小船,用手一指,十數只巡船,隨文聘船出。聘立在船頭,大叫:『丞相鈞旨:南船且休近寨,就江心拋住。』眾軍齊喝:『快下了篷!』言未絕,弓弦響處,文聘被箭射中左臂,倒在船中。船上大亂,各自奔回。南船距操寨止隔二里水面。黃蓋用刀一招,前船一齊發火。火趁風威,風助火勢,船如箭發,煙焰障天。二十只火船,撞入水寨。曹寨中船只一時盡著﹔又被鐵環鎖住,無處逃避。隔江炮響,四下火船齊到。但見三江面上,火逐風飛,一派通紅,漫天徹地。

  曹操回觀岸上營寨,几處煙火。黃蓋跳在小船上,背后數人駕舟,冒煙突火,來尋曹操。操見勢急,方欲跳上岸,忽張遼駕一小腳船,扶操下得船時,那只大船,已自著了。張遼與十數人保護曹操,飛奔岸口。黃蓋望見穿絳紅袍者下船,料是曹操,乃催船速進,手提利刃,高聲大叫:『曹賊休走!黃蓋在此!』操叫苦連聲。張遼拈弓搭箭,覷著黃蓋較近,一箭射去。此時風聲正大,黃蓋在火光中,那里聽得弓弦響?正中肩窩,翻身落水。正是:火厄盛時遭水厄,棒瘡愈后患金瘡。未知黃蓋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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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回 諸葛亮智算華容‧關雲長義釋曹操   

趙雲追殺曹操敗兵

  卻說當夜張遼一箭射黃蓋下水,救得曹操登岸,尋著馬匹走時,軍已大亂。韓當冒煙突火來攻水寨,忽聽得士卒報道:『后梢舵上一人,高叫將軍表字。』韓當細聽,但聞高叫『義公救我!』當曰:『此黃公覆也!』急教救起。見黃蓋負箭著傷,咬出箭杆,箭頭陷在肉內。韓當急為脫去濕衣,用刀剜出箭頭,扯旗束之,脫自己戰袍與黃蓋穿了,先令別船送回大寨醫治。原來黃蓋深知水性,故大寒之時,和甲墮江,也逃得性命。

  卻說當日滿江火滾,喊聲震地。左邊是韓當、蔣欽兩軍從赤壁西邊殺來﹔右邊是周泰、陳武兩軍從赤壁東邊殺來﹔正中是周瑜、程普、徐盛、丁奉大隊船只都到。火須兵應,兵仗火威。此正是:三江水戰,赤壁鏖兵。曹軍著槍中箭、火焚水溺者,不計其數。后人有詩曰:

    魏吳爭斗決雌雄,赤壁樓船一掃空。
    烈火初張照雲海,周郎曾此破曹公。

又有一絕云:

    山高月小水茫茫,追嘆前朝割據忙。
    南士無心迎魏武,東風有意便周郎。

  不說江中鏖兵。且說甘寧令蔡中引入曹寨深處,寧將蔡中一刀砍于馬下,就草上放起火來。呂蒙遙望中軍火起,也放十數處火,接應甘寧。潘璋、董襲分頭放火吶喊。四下里鼓聲大震。曹操與張遼引百余騎,在火林內走,看前面無一處不著。正走之間,毛介救得文聘,引十數騎到。操令軍尋路。張遼指道:『只有烏林,地面空闊可走。』操逕奔烏林。正走間,背后一軍趕到,大叫:『曹賊休走!』火光中現出呂蒙旗號。操催軍馬向前,留張遼斷后,抵敵呂蒙。卻見前面火把又起,從山谷中擁出一軍,大叫:『凌統在此!』曹操肝膽皆裂。忽刺斜里一彪軍到,大叫:『丞相休慌!徐晃在此!』彼此混戰一場,奪路望北而走。忽見一隊軍馬,屯在山坡前。徐晃出問,乃是袁紹手下降將馬延、張□□音『蟻』,字形左『豈』右『頁』﹔后以『乙』替之□,有三千北地軍馬,列寨在彼﹔當夜見滿天火起,未敢轉動,恰好接著曹操。操教二將引一千軍馬開路,其余留著護身。操得這枝生力軍馬,心中稍安。馬延、張乙二將飛騎前行。不到十里,喊聲起處,一彪軍出。為首一將,大呼曰:『吾乃東吳甘興霸也!』馬延正欲交鋒,早被甘寧一刀斬于馬下﹔張乙挺槍來迎,寧大喝一聲,乙措手不及,被寧手起一刀,翻身落馬。后軍飛報曹操。操此時指望合肥有兵救應,不想孫權在合肥路口,望見江中火光,知是我軍得勝,便教陸遜舉火為號﹔太史慈見了,與陸遜合兵一處,沖殺將來。操只得望彝陵而走。路上撞見張合,操令斷后。

  縱馬加鞭,走至五更,回望火光漸遠,操方心定,問曰:『此是何處?』左右曰:『此是烏林之西,宜都之北。』操見樹木叢雜,山川險峻,乃于馬上仰面大笑不止。諸將問曰:『丞相何故大笑?』操曰:『吾不笑別人,單笑周瑜無謀,諸葛亮少智。若是吾用兵之時,預先在這里伏下一軍,如之奈何?』說猶未了,兩邊鼓聲震響,火光竟天而起,驚得曹操几乎墜馬。刺斜里一彪軍殺出,大叫:『我趙子龍奉軍師將令,在此等候多時了!』操教徐晃、張郃雙敵趙雲,自己冒煙突火而去。子龍不來追趕,只顧搶奪旗幟。曹操得脫。

  天色微明,黑雲罩地,東南風尚不息。忽然大雨傾盆,濕透衣甲。操與軍士冒雨而行,諸軍皆有飢色。操令軍士往村落中劫掠糧食,尋覓火種。方欲造飯,后面一軍趕到。操心甚慌。原來卻是李典、許褚保護著眾謀士來到。操大喜,令軍馬且行,問:『前面是那里地面?』人報:『一邊是南彝陵大路,一邊是北彝陵山路。』操問:『那里投南郡江陵去近?』軍士稟道:『取南彝陵過葫蘆口去最便。』操教走南彝陵。行至葫蘆口,軍皆飢餒,行走不上,馬亦困乏,多有倒于路者。操教前面暫歇。馬上有帶得鑼鍋的,也有村中掠得糧米的,便就山邊揀干處埋鍋造飯,割馬肉燒吃。盡皆脫去濕衣,于風頭吹晒。馬皆摘鞍野放,咽咬草根。操坐于疏林之下,仰面大笑。眾官問曰:『適來丞相笑周瑜、諸葛亮,引惹出趙子龍來,又折了許多人馬。如今為何又笑?』操曰:『吾笑諸葛亮、周瑜畢竟智謀不足。若是我用兵時,就這個去處,也埋伏一彪軍馬,以逸待勞﹔我等縱然脫得性命,也不免重傷矣。彼見不到此,我是以笑之。』正說間,前軍后軍一齊發喊。操大驚,棄甲上馬。眾軍多有不及收馬者。早見四下火煙布合,山口一軍擺開,為首乃燕人張翼德,橫矛立馬,大叫:『操賊走那里去!』諸軍眾將見了張飛,盡皆膽寒。許褚騎無鞍馬來戰張飛。張遼、徐晃二將,縱馬也來夾攻。兩邊軍馬混戰做一團。操先撥馬走脫,諸將各自脫身。張飛從后趕來。操迤邐奔逃,追兵漸遠,回顧眾將多已帶傷。

  正行間,軍士稟曰:『前面有兩條路,請問丞相從那條路去?』操問:『那條路近?』軍士曰:『大路稍平,卻遠五十余里。小路投華容道,卻近五十余里﹔只是地窄路險,坑坎難行。』操令人上山觀望,回報:『小路山邊有數處煙起﹔大路并無動靜。』操教前軍便走華容道小路。諸將曰:『烽煙起處,必有軍馬,何故反走這條路?』操曰:『豈不聞兵書有雲:‘虛則實之,實則虛之。’諸葛亮多謀,故使人于山僻燒煙,使我軍不敢從這條山路走,他卻伏兵于大路等著。吾料已定,偏不教中他計!』諸將皆曰:『丞相妙算,人所不及。』遂勒兵走華容道。此時人皆飢倒,馬盡困乏。焦頭爛額者扶策而行,中箭著槍者勉強而走。衣甲濕透,個個不全。軍器旗幡,紛紛不整。大半皆是彝陵道上被趕得慌,只騎得禿馬,鞍轡衣服,盡皆拋棄。正值隆冬嚴寒之時,其苦何可勝言。

  操見前軍停馬不進,問是何故。回報曰:『前面山僻路小,因早晨下雨,坑塹內積水不流,泥陷馬蹄,不能前進。』操大怒,叱曰:『軍旅逢山開路,遇水疊橋,豈有泥濘不堪行之理!』傳下號令,教老弱中傷軍士在后慢行,強壯者擔土束柴,搬草運蘆,填塞道路,務要即時行動﹔如違令者斬。眾軍只得都下馬,就路旁砍伐竹木,填塞山路。操恐后軍來趕,令張遼、許褚、徐晃引百騎執刀在手,但遲慢者便斬之。此時軍已餓乏,眾皆倒地,操喝令人馬踐踏而行,死者不可勝數。號哭之聲,于路不絕。操怒曰:『生死有命,何哭之有!如再哭者立斬!』三停人馬:一停落后,一停填了溝壑,一停跟隨曹操。過了險峻,路稍平坦。操回顧止有三百余騎隨后,并無衣甲袍鎧整齊者。操催速行。眾將曰:『馬盡乏矣,只好少歇。』操曰:『趕到荊州將息未遲。』又行不到數里,操在馬上揚鞭大笑。眾將問:『丞相何又大笑?』操曰:『人皆言周瑜、諸葛亮足智多謀,以吾觀之,到底是無能之輩。若使此處伏一旅之師,吾等皆束手受縛矣。』

  言未畢,一聲炮響,兩邊五百校刀手擺開,為首大將關雲長,提青龍刀,跨赤兔馬,截住去路。操軍見了,亡魂喪膽,面面相覷。操曰:『既到此處,只得決一死戰!』眾將曰:『人縱然不怯,馬力已乏,安能復戰?』程昱曰:『某素知雲長傲上而不忍下,欺強而不凌弱﹔恩怨分明,信義素著。丞相舊日有恩于彼,今只親自告之,可脫此難。』操從其說,即縱馬向前,欠身謂雲長曰:『將軍別來無恙!』雲長亦欠身答曰:『關某奉軍師將令,等候丞相多時。』操曰:『曹操兵敗勢危,到此無路,望將軍以昔日之情為重。』雲長曰:『昔日關某雖蒙將軍厚恩,然已斬顏良,誅文丑,解白馬之危,以奉報矣。今日之事,豈敢以私廢公?』操曰:『五關斬將之時,還能記否?大丈夫以信義為重。將軍深明《春秋》,豈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之事乎?』雲長是個義重如山之人,想起當日曹操許多恩義,與后來五關斬將之事,如何不動心?又見曹軍惶惶皆欲垂淚,一發心中不忍。于是把馬頭勒回,謂眾軍曰:『四散擺開。』這個分明是放曹操的意思。操見雲長回馬,便和眾將一齊沖將過去。雲長回身時,曹操已與眾將過去了。雲長大喝一聲,眾軍皆下馬,哭拜于地。雲長愈加不忍。正猶豫間,張遼驟馬而至。雲長見了,又動故舊之情﹔長嘆一聲A并皆放去。后人有詩曰:

    曹瞞兵敗走華容,正與關公狹路逢。
    只為當初恩義重,放開金鎖走蛟龍。

  曹操既脫華容之難,行至谷口,回顧所隨軍兵,止有二十七騎。比及天晚,已近南郡,火把齊明,一簇人馬攔路。操大驚曰:『吾命休矣!』只見一群哨馬沖到,方認得是曹仁軍馬。操才心安。曹仁接著,言:『雖知兵敗,不敢遠離,只得在附近迎接。』操曰:『几與汝不相見也!』于是引眾入南郡安歇。隨后張遼也到,說雲長之德。操點將校,中傷者極多,操皆令將息。曹仁置酒與操解悶。眾謀士俱在座。操忽仰天大慟。眾謀士曰:『丞相于虎窟中逃難之時,全無懼怯﹔今到城中,人已得食,馬已得料,正須整頓軍馬復仇,何反痛哭?』操曰:『吾哭郭奉孝耳!若奉孝在,決不使吾有此大失也!』遂捶胸大哭曰:『哀哉,奉孝!痛哉,奉孝!惜哉,奉孝!』眾謀士皆默然自慚。次日,操喚曹仁曰:『吾今暫回許都,收拾軍馬,必來報仇。汝可保全南郡。吾有一計,密留在此,非急休開,急則開之。依計而行,使東吳不敢正視南郡。』仁曰:『合肥、襄陽,誰可保守?』操曰:『荊州托汝管領﹔襄陽吾已撥夏侯敦守把﹔合肥最為緊要之地,吾令張遼為主將,樂進、李典為副將,保守此地。但有緩急,飛報將來。』操分撥已定,遂上馬引眾奔回許昌。荊州原降文武各官,依舊帶回許昌調用。曹仁自遣曹洪據守彝陵、南郡,以防周瑜。

  卻說關雲長放了曹操,引軍自回。此時諸路軍馬,皆得馬匹器械錢糧,已回夏口;獨雲長不獲一人一騎,空身回見玄德。孔明正與玄德作賀,忽報雲長至。孔明忙離坐席,執盃相迎曰:『且喜將軍立此蓋世之功,除普天下之大害。合宜遠接慶賀。』雲長默然。孔明曰:『將軍莫非因吾等不曾遠接,故爾不樂?』回顧左右曰:『汝等緣何不先報?』雲長曰:『關某特來請死。』孔明曰:『莫非曹操不曾投華容道上來?』雲長曰:『是從那裏來。關某無能,因此被他走脫。』孔明曰:『拏得甚將士來?』雲長曰:『皆不曾拏。』孔明曰:『此是雲長想曹操昔日之恩,故意放了。但既有軍令狀在此,不得不按軍法。』遂叱武士推出斬之。正是:拼將一死酬知己,致令千秋仰義名。未知雲長性命如何?且聽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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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回 曹仁大戰東吳兵‧孔明一氣周公瑾   

趙雲搶先周瑜奪取南郡

  卻說孔明欲斬雲長。玄德曰:「昔吾三人結義時,誓同生死。今雲長雖犯法,不忍違卻前盟。望權記過,容將功贖罪。」孔明方纔饒了。

  且說周瑜收軍點將,各各敘功,申報吳侯。所得降卒,盡皆發付渡江。大犒三軍,遂進兵攻取南郡。前隊臨江下寨,前後分五營。周瑜居中。

  瑜正與眾商議征進之策,忽報:「劉玄德使孫乾來與都督作賀。」瑜命請入。乾施禮畢,言:「主公特命乾拜謝都督大德,有薄禮上獻。」瑜問曰:「玄德在何處?」乾答曰:「現移兵屯油江口。」瑜驚曰:「孔明亦在油江否?」乾曰:「孔明與主公同在油江。」瑜曰:「足下先回,某自來相謝也。」

  瑜收了禮物,發付孫乾先回。肅曰:「卻纔都督為何失驚?」瑜曰:「劉備屯兵油江,必有取南郡之意。我等費了許多軍馬,用了許多錢糧,目下南郡垂手可得;彼等心懷不仁,要就見成,須放著周瑜不死!」肅曰:「當用何策退之?」瑜曰:「吾自去和他說話。好便好;不好時不等他取南郡,先結果了劉備!」肅曰:「某願同往。」於是瑜與魯肅引三千輕騎,逕投油江口來。

  先說孫乾回見玄德,言周瑜將親來相謝。玄德乃問孔明曰:「來意若何?」孔明笑曰:「那裏為這些薄禮,肯來相謝。止為南郡而來。」玄德曰:「他若提兵來,何以待之?」孔明曰:「他來便可如此如此答應。」遂於油江口擺開戰船,岸上列著軍馬。

  人報:「周瑜,魯肅,引兵到來。」孔明使趙雲領數騎來接。瑜見軍勢雄壯,心甚不安。行至營門外,玄德,孔明迎入帳中。各敘禮畢,設宴相待。玄德舉酒致謝鏖兵之事。

  酒至數巡,瑜曰:「豫州移兵在此,莫非有取南郡之意否?」玄德曰:「聞都督欲取南郡,故來相助。若都督不取,備必取之。」瑜笑曰:「吾東吳久欲吞併漢江,今南郡已在掌中,如何不取?」玄德曰:「勝負不可預定。曹操臨歸,今曹仁守南郡等處,必有奇計;更兼曹仁勇不可當;但恐都督不能取耳。」瑜曰:「吾若取不得,那時任從公取。」玄德曰:「孔明,子敬在此為證,都督休悔。」

  魯肅躊躇未對。瑜曰:「大丈夫一言既出,何悔之有!」孔明曰:「都督此言,甚是公論。先讓東吳去取;若不下,主公取之,有何不可?」瑜與肅辭別玄德,孔明,上馬而去。玄德問孔明曰:「卻纔先生教備如此回答,雖一時說了,展轉尋思,於理未然。我今孤窮一身,無置足之地,欲得南郡,權且容身;若先教周瑜取了,城池已屬東吳矣,卻如何得住?」孔明大笑曰:「當初亮勸主公取荊州,主公不聽,今日卻忘耶?」玄德曰:「前為景升之地,故不忍取;今為曹操之地,理合取之。」孔明曰:「不須主公憂慮。儘著周瑜去廝殺,早晚教主公在南郡城中高坐。」玄德曰:「計將安出?」孔明曰:「只須如此如此。」玄德大喜,只在江口屯紮,按兵不動。

  卻說周瑜,魯肅回寨。肅曰:「都督如何亦許玄德取南郡?」瑜曰:「吾彈指可得南郡,落得虛做人情。」隨問帳下將士:「誰敢先取南郡?」一人應聲而出,乃蔣欽也。瑜曰:「汝為先鋒,徐盛、丁奉為副將,撥五千精銳軍馬,先渡江。吾隨後引兵接應。」

  且說曹仁在南郡,分付曹洪守彝陵,以為犄角之勢。人報:「吳兵已渡漢江。」仁曰:「堅守勿戰為上。」驍騎牛金奮然進曰:「兵臨城下而不出戰,是怯也。況吾兵新敗,正當重振銳氣。某願借精兵五百,決一死戰。」

  仁從之,令牛金引五百軍出戰。丁奉縱馬來迎。約戰四五合,奉詐敗,牛金引軍追趕入陣。奉指揮眾軍一裏圍牛金於陣中。金左右衝突,不能得出。曹仁在城上望見牛金困在垓心,遂披甲上馬,引麾下壯士數百騎出城,奮力揮刀。殺入吳陣。徐盛迎戰,不能抵當。曹仁殺到垓心,救出牛金,回顧尚有數十騎在陣,不能得出,遂復翻身殺入,救出重圍。正遇蔣欽攔路,曹仁與牛金奮力衝散。仁弟曹純,亦引兵接應。混殺一陣,吳軍敗走,曹仁得勝而回。

蔣欽兵敗,回見周瑜,瑜怒欲斬之,眾將告免。

  瑜即點兵,要親與曹仁決戰。甘寧曰:「都督未可造次。今曹仁令曹洪據守彝陵,為犄角之勢。某願以精兵三千,徑取彝陵,都督然後可取南郡。」

  瑜服其論,先教甘寧引三千兵攻打彝陵。早有細作報知曹仁,仁與陳矯商議。矯曰:「彝陵有失,南郡亦不可守矣。宜速救之。」仁遂令曹純與牛金暗地引兵救曹洪。曹純先使人報知曹洪,令洪出城誘敵。甘寧引兵至彝陵,洪出與甘寧交鋒。戰有二十餘合,洪敗走。寧奪了彝陵。至黃昏時,曹純,牛金兵到,兩下相合,圍了彝陵。

  探馬飛報周瑜,說甘寧困於彝陵城中,瑜大驚。程普曰:「可急分兵救之。」瑜曰:「此地正當衝要之處,若分兵去救,倘曹仁引兵來襲,奈何?」呂蒙曰:「甘興霸乃江東大將,豈可不救?」瑜曰:「吾欲自往救之;但留何人在此,代當吾任?」蒙曰:「留凌公續當之。蒙為前驅,都督斷後;不須十日,必奏凱歌。」瑜曰:「未知凌公續肯暫代吾任否?」凌統曰:「若十日為期,可當之;十日之外,不勝其任矣。」

  瑜大喜,遂留兵萬餘,付與凌統,即日起大兵投彝陵來。蒙謂瑜曰:「彝陵南僻小路,取南郡極便。可差五百軍去砍倒樹木,以斷其路。彼軍若敗,必走此路。馬不能行,必棄馬而走,吾可得其馬也。」

  瑜從之,差軍去訖。大兵將至彝陵,瑜問:「誰可突圍而入,以救甘寧?」周泰願往,即時綽刀縱馬,直殺入曹軍之中,逕到城下。甘寧望見周泰至,自出城迎之。泰言:「都督自提兵至。」寧傳令教軍士嚴裝飽食,準備內應。

  卻說曹洪,曹純,牛金聞周瑜兵將至,先使人往南郡報知曹仁,一面分兵拒敵。及吳兵至,曹兵迎之。比及交鋒,甘寧,周泰分兩路殺出,曹兵大亂,吳兵四下掩殺。曹洪,曹純,牛金,果然投小路而走;卻被亂柴塞道,馬不能行,盡皆棄馬而走。吳兵得馬五百餘匹。周瑜驅兵星夜趕到南郡,正遇曹仁軍來救彝陵。兩軍接著,混戰一場。天色已晚,各自收兵。

  曹仁回城中,與眾商議。曹洪曰:「目今失了彝陵,勢已危急,何不拆丞相遺計觀之,以解此危?」曹仁曰:「汝言正合吾意。」遂拆書觀之,大喜,便傳令教五更造飯;平明,大小軍馬,盡皆棄城;城上遍插旌旗,虛張聲勢,軍分三門而出。

  卻說周瑜救出甘寧,陳兵於南郡城外。見曹兵分三門而出,瑜上將臺觀看。只見女牆邊虛插旌旗,無人守護;又見軍士腰下各束縛包裏。瑜暗忖曹仁必先準備走路,遂下將臺號令,分布兩軍為左右翼;如前軍得勝,只顧向前追趕,直待鳴金,方許退步。命程普督後軍,瑜親自引軍取城。對陣鼓聲響處,曹洪出馬搦戰。瑜自至門旗下,使韓當出馬,與曹洪交鋒。戰到三十餘合,洪敗走。曹仁自出接戰。周泰縱馬相迎。鬥十餘合,仁亦敗走,陣勢錯亂。

  周瑜麾兩翼軍殺出,曹軍大敗。瑜自引軍馬追至南郡城下,曹軍皆不入城,望西北而走。韓當,周泰引前部盡力追趕。瑜見城門大開;城上又無人,遂令眾軍搶城。數十騎當先而入。瑜在背後縱馬加鞭,直入甕城。陳矯在敵樓上,望見周瑜親自入城來,暗暗喝采道:「丞相妙策如神!」

  一聲梆子響,兩邊弓弩齊發,勢如驟雨。爭先入城的,都【左手部,右為顛】入陷坑內。周瑜急勒馬回時,被一弩箭,正射中左肋,翻身落馬。牛金從城中殺出,來捉周瑜。徐盛,丁奉,二人,捨命救去。城中曹兵突出,吳兵自相踐踏,落塹坑者無數。程普急收軍時,曹洪,曹仁分兵兩路殺回。吳兵大敗。幸得凌統引一軍從刺斜裏殺來,敵住曹兵。曹仁引得勝軍進城,程普收敗軍回寨。丁、徐二將救得周瑜到帳中,喚行軍醫者用鐵鉗子拔出箭頭,將金瘡藥敷掩瘡口,疼不可當,飲食俱廢。醫者曰:「此箭頭上有毒,急切不能痊可。若怒氣沖激,其瘡復發。」程普令三軍緊守各寨,不許輕出。三日後,牛金引軍來搦戰,程普按兵不動。牛金罵至日暮方回,次日又來罵戰。
程普恐瑜生氣,不敢報知。第三日,牛金直至寨門外叫罵,聲聲只道要捉周瑜。程普與眾商議,欲暫且退兵,回見吳侯,卻再理會。

  卻說周瑜雖患瘡痛,心中自有主張;已知曹兵常來寨前叫罵,卻不見眾將來稟。一日,曹仁自引大軍,擂鼓吶喊,前來搦戰。程普拒住不出。周瑜喚眾將入帳問曰:「何處鼓譟吶喊?」眾將曰:「軍中教演士卒。」瑜怒曰:「何欺我也!吾已知曹兵常來寨前辱罵。程德謀既同掌兵權,何敢坐視?」遂命人請程普入帳問之。普曰:「吾見公瑾病瘡,醫者言勿觸怒,故曹兵搦戰,不敢報知。」瑜曰:「公等不戰,主意若何?」普曰:「眾將皆欲收兵暫回江東。待公箭瘡平復,再作區處。」

  瑜聽罷,於床上奮然躍起曰:「大丈夫既食君祿,當死於戰場,以馬革裏屍還,幸也!豈可為我一人,而廢國家大事乎?」言訖,即披甲上馬。諸軍眾將無不駭然,遂引數百騎出營前。望見曹軍已布成陣勢,曹仁自立馬於門旗下,揚鞭大罵曰:「周瑜孺子,料必橫夭,再不敢正覷我兵!」

  罵猶未絕,瑜從群騎內突然出曰:「曹仁匹夫!見周郎否!」曹軍看見,盡皆驚駭。曹仁回顧眾將曰:「可大罵之!」眾軍厲聲大罵。周瑜大怒,使潘璋出戰。未及交鋒,周瑜忽大叫一聲,口中噴血,墜於馬下。曹兵衝來,眾將向前抵住,混戰一場,救起周瑜,回到帳中。

  程普問曰:「都督貴體若何?」瑜密謂普曰:「此吾之計也。」普曰:「計將安出?」瑜曰:「吾身本無甚痛楚;吾所以為此者,欲令曹兵知我病危,必然欺敵。可使心腹軍士去城中詐降,說吾已死。今夜曹仁必來劫寨。吾卻於四下埋伏以應之,則曹仁可一鼓而擒也。」程普曰:「此計大妙!」隨就帳下舉起哀聲。眾軍大驚,盡傳言都督箭瘡大發而死,各寨盡皆挂孝。

  卻說曹仁在城中與眾商議,言周瑜怒氣沖發,金瘡崩裂,以致口中噴血,墜於馬下,不久必亡。

  正論間,忽報:「吳寨內有十數個軍士來降。中間亦有二人,原是曹兵被擄過去的。」曹仁忙喚入問之。軍士曰:「今日周瑜陣前金瘡碎裂,歸寨即死。今眾將皆已挂孝舉哀。我等因受程普之辱,故特歸降,便報此事。」

  曹仁大喜,隨即商議今夜便去劫寨,奪周瑜之屍,斬其首級,送赴許都。陳矯曰:「此計速行,不可遲誤。」曹仁遂令牛金為先鋒,自為中軍,曹洪,曹純為合後,只留陳矯領些少軍士守城,其餘軍兵盡起。初更時出城,逕投周瑜大寨。來到寨門,不見一人,但見虛插旗槍而已。情知中計,急忙退軍。四下砲聲齊發,東邊韓當,蔣欽殺來,西邊周泰,潘璋殺來,南邊徐盛,丁奉殺來,北邊陳武,呂蒙殺來。曹兵大敗,三路軍皆被衝散,首尾不能相救。
  曹仁引十數騎殺出重圍,正遇曹洪,遂引敗殘軍馬一同奔走。殺到五更,離南郡不遠,一聲鼓響,凌統又引一軍攔住去路,截殺一陣。曹仁引軍刺斜而走,又遇甘寧大殺一陣。曹仁不敢回南郡,逕投襄陽大路而行。吳軍趕了一程,自回。

  周瑜,程普收住眾軍,逕到南郡城下,見旌旗布滿,敵樓上一將叫曰:「都督少罪!吾奉軍師將令,已取城了。吾乃常山趙子龍也。」

  周瑜大怒,便命攻城。城上亂箭射下。瑜命且回商議,使甘寧引數千軍馬,逕取荊州;凌統引數千軍馬,逕取襄陽;然後卻再取南郡未遲。

  正分撥間,忽然探馬飛來報說:「諸葛亮自得了南郡,遂用兵符,星夜詐調荊州守城軍馬來救,卻教張飛襲了荊州。」又一探馬飛來報說:「夏侯惇在襄陽,被諸葛亮差人齎兵符,詐稱曹仁求救,誘惇引兵出,卻教雲長襲取了襄陽。」二處城池,全不費力,皆屬劉玄德矣。」周瑜曰:「諸葛亮怎得兵符?」程普曰:「他拏住陳矯,兵符自然盡屬之矣。」周瑜大叫一聲,金瘡迸裂。正是:幾郡城池無我分,一場辛苦為誰忙。未知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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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二回 諸葛亮智辭魯肅‧趙子龍計取桂陽   

趙雲慎思遠慮‧斬邪破奸‧智取桂陽

  卻說周瑜見孔明襲了南郡,又聞他襲了荊襄,如何不氣?氣傷箭瘡,半晌方甦。眾將再三勸解。瑜曰:「若不殺諸葛村夫,怎息我心中怨氣?程德謀可助我攻打南郡,定要奪還東吳。」

  正議問,魯肅至。瑜謂之曰:「吾欲起兵與劉備,諸葛亮共決雌雄,復奪城池。子敨幸助我。」魯肅曰:「不可。方今與曹操相持,尚未分成敗;主公現攻合淝不下;如若自家互相吞併,倘曹兵乘虛而來,其勢危矣。況劉玄德舊曾曹操相厚,若逼得緊急,獻了城池,一同攻打東吳,如之奈何?」瑜曰:「吾等用計策,損兵馬,費錢糧,他去圖現成,豈不可恨!」肅曰:「公瑾且耐。容某親見玄德,將理來說他。若說不通,那時動兵未遲。」諸將曰:「子敬之言甚善。」

  於是魯肅引從者徑投南郡來,到城下叫門。趙雲出問。肅曰:「我要見劉玄德有話說。」雲答曰:「吾主與軍師在荊州城中。」肅遂不入南郡,徑奔荊州。見旌旗整列,軍容甚盛,肅暗羨曰:「孔明真非常人也!」軍士報入城中,說魯子敬要見。孔明令大開城門,接肅入衙。講禮畢,分賓主而坐。茶罷,肅曰:「吾主吳侯,與都督公瑾,教某再三申意皇叔。前者,操引百萬之眾,名下江南,實欲來圖皇叔;幸得東吳殺退曹兵,救了皇叔,所有荊州九郡,合當歸於東吳。今皇叔用詭計,奪占荊襄,使江東空費錢糧軍馬,而皇叔安受其利,恐於理未順。」

  孔明曰:「子敬乃高明之士,何故亦出此言?常言道:『物必歸主。』荊襄九郡,非東吳之地,乃劉景升之基業。吾主固景升之弟也。景升雖亡,其子尚在。以叔輔姪,而取荊州,有何不可?」肅曰:「若果係公子劉琦占據,尚有可解;今公子在江夏,須不在這裏。」孔明曰:「子敬欲見公子乎?」便命左右請公子出來。只見兩侍者從屏風後扶出劉琦。琦謂肅曰:「病軀不能施禮,子敬勿罪。」魯肅吃了一驚,默然無語,良久言曰:「公子若不在,便如何?」孔明曰:「公子在一日,守一日;若不在,別有商議。」肅曰:「若公子不在,須將城池還我東吳。」孔明曰:「子敬之言是也。」遂設宴相待。

  宴罷,肅辭出城,連夜歸寨,具言前事。瑜曰:「劉琦正青春年少,如何便得他死?這荊州何日得還?」肅曰:「都督放心。只在魯肅身上,務要討荊,襄還東吳。」瑜曰:「子敬有何高見?」肅曰:「吾觀劉琦過於酒色,病入膏肓,現今面色羸瘦,氣喘嘔血;不過半年,其人必死。那時往取荊州,劉備須無得推故。」

  周瑜猶自忿氣未消,忽孫權遣使至。瑜令請入。使曰:「主公圍合淝,累戰不捷。特令都督收回大軍,且撥兵赴合淝相助。」周瑜只得班師回柴桑養病,令程普部領戰船士卒,來合淝聽孫權調用。

  卻說劉玄德自得荊州,南郡,襄陽,心中大喜,商議久遠之計。忽見一人上廳獻策,視之,乃伊籍也。玄德感其舊日之恩,十分相敬,坐而問之。籍曰:「要知荊州久遠之計,何不求賢士以問之?」玄德曰:「賢士安在?」籍曰:「荊,襄馬氏兄弟五人,並有才名。幼者名謖,字幼常。其最賢者,眉間有白毛,名良,字季常。鄉里為之諺曰:『馬氏五常,白眉最良。』公何不求此人而與之謀?」

  玄德遂命請之。馬良至,玄德優禮相待,請問保守荊,襄之策。良曰:「荊襄四面受敵之地,恐不可久守。可令公子劉琦於此養病,招諭舊人以守之,就表奏公子為荊州刺史,以安民心;然後南征武陵,長沙,桂陽,零陵四郡,積收錢糧,以為根本。此久遠之計也。」

  玄德大喜,遂問:「四郡當先取何郡?」良曰:「湘江之西,零陵最近,可先取之。次取武陵。然後湘江之東取桂陽。長沙為後。」玄德遂用馬良為從事,伊籍副之;請孔明商議送劉琦回襄陽,替雲長回荊州;便調兵取零陵,差張飛為先鋒,趙雲合後,孔明,玄德為中軍,人馬一萬五千;留雲長守荊州;糜竺,劉封守江陵。

  卻說零陵太守劉度,聞玄德軍馬到來,乃與其子劉賢商議。賢曰:「父親放心。他雖有張飛,趙雲之勇,我本州上那邢道榮,力敵萬人,可以抵對。」劉度遂命劉賢與邢道榮引兵萬餘,離城三十里,依山靠水下寨。探馬報說:「孔明自引一軍到來。」道榮便引軍出戰。兩陣對圓,道榮出馬,手使開山大斧,厲聲高叫:「反賊安敢侵我境界!」只見對陣中,一簇黃旗。門旗開處,推出一輛四輪車。車中端坐一人,頭戴綸巾,身披鶴氅,手執羽扇,用扇招邢道榮曰:「吾乃南陽諸葛孔明也。曹操引百萬之眾,被吾略施小計,殺得片甲不回。汝等豈可與我對敵?我今來招安汝等,何不早降?」

  道榮大笑曰:「赤壁鏖兵,乃周郎之謀也,干汝何事,敢來誑語!」輪大斧竟奔孔明。孔明便回車,望陣中走,陣門復閉。道榮直衝殺過來,陣勢急分兩下而走。道榮遙望中央一簇黃旗,料是孔明,乃只望黃旗而趕。抹過山腳,黃旗劄住,忽地中央分開,不見四輪車,只見一將挺矛躍馬,大喝一聲,直取道榮,乃張翼德也。道榮輪大斧來迎,戰不數合,氣力不加,撥馬便走。翼德隨後趕來,喊聲大震,兩下伏兵齊出。道榮捨死衝過,前面一員大將,攔住去路,大叫:「認得常山趙子龍否?」

  道榮料敵不過,又無處奔走,只得下馬請降。子龍縛來寨中見玄德,孔明。玄德喝教斬首。孔明急止之,問道榮曰:「汝若與我捉了劉賢,便准你投降。」道榮連聲願往。孔明曰:「你用何法捉他?」道榮曰:「軍師若肯放某回去,某自有巧說。今晚軍師引兵劫寨,某為內應,活捉劉賢,獻與軍師。劉賢既擒,劉度自降矣。」玄德不信其言。孔明曰:「邢將軍非謬言也。」遂放道榮歸。道榮得放回寨,將前事實訴劉賢。賢曰:「如之奈何?」道榮曰:「可將計就計。今夜將兵伏於寨外。寨中虛立旗旛,待孔明來劫寨,就而擒之。」

  劉賢依計。當夜二更,果然有一彪軍到寨口,每人各帶草把,一齊放火。劉賢,道榮兩下殺來,放火軍便退,劉賢,道榮,兩軍乘勢追趕,趕了十幾里,軍皆不見。劉賢,道榮大驚,急回本寨,只見火光未滅,寨中突出一將,乃張翼德也。劉賢叫道榮:「不可入寨,卻去劫孔明寨便了。」於是復回軍。走不十里,趙雲引一軍刺斜裏殺出,一槍刺道榮於馬下。劉賢急撥馬奔走,背後張飛趕來,活捉過馬,綁縛見孔明。賢告曰:「邢道榮教某如此,實非本心也。」孔明令釋其縛,,與衣穿了,賜酒壓驚,教人送入城說父投降;如其不降,打破城池,滿門盡誅。

  劉賢回零陵見父劉度,備述孔明之德,勸父投降。度從之,遂於城上豎起降旗,大開城門,齎捧印綬出城,竟投玄德大寨納降。孔明教劉度仍為郡守,其子劉賢赴荊州隨軍辦事。零陵一郡居民,盡皆喜悅。

  玄德入城安撫己畢,賞勞三軍,乃問眾將曰:「零陵已取了,桂陽郡何了敢取?」趙雲應曰:「某願往。」張飛奮然出曰:「飛亦願往!」二人相爭。孔明曰:「終是子龍先應,只教子龍去。」張飛不服,定要去取。孔明教拈鬮,拈著的便去。又是子龍拈著。張飛怒曰:「我並不要人相幫,只獨領三千軍去,穩取城池。」趙雲曰:「某也只領三千軍去。如不得城,願受軍令。」

孔明大喜,責寫軍令狀,選三千精兵付趙雲去。張飛不服,玄德喝退。

  趙雲領了三千人馬,逕往桂陽進發。早有探馬報知桂陽太守趙範。範急聚眾商議。管軍校尉陳應、鮑龍願領兵出戰。原來兩人都是桂陽嶺山鄉獵戶出身。陳應會使飛叉,鮑龍曾射死雙虎。二人自恃勇力,乃對趙範曰:「劉備若來,某二人願為前部。」趙範曰:「我聞劉玄德乃大漢皇叔;更兼孔明多謀,關、張極勇;今領兵來的趙子龍,在當陽、長阪坡百萬軍中,如入無人之境。我桂陽能有多少人馬?不可迎敵,只可投降。」應曰:「某請出戰。若擒不得趙雲,那時任太守投降不遲。」趙範拗不過,只得應允。陳應領三千人馬出城迎敵,早望見趙雲領軍來到。陳應列成陣勢,飛馬綽叉而出。趙雲挺槍出馬,責罵陳應曰:「吾主劉玄德,乃劉景升之弟。今輔公子劉琦同領荊州,特來撫民。汝何故迎敵?」陳應罵曰:「我等只服曹丞相,豈順劉備!」趙雲大怒,挺槍驟馬,直取陳應,應撚叉來迎。兩馬相交,戰到四五合,陳應料敵不過,撥馬便走。趙雲追趕。陳應回顧趙雲馬來相近,用飛叉擲去,被趙雲接住,回擲陳應。應急躲過,雲馬早到,將陳應活捉過馬,擲於地下,喝軍士綁縛回寨。敗軍四散奔走。雲入寨叱陳應曰:「量汝安敢敵我!我今不殺汝,放汝回去;說與趙範,早來投降。」

  陳應謝罪,抱頭鼠竄,回到城中,對趙範盡言其事。範曰:「我本欲降,汝強要戰,以致如此。」遂叱退陳應,齎捧印綬,引十數騎出城投大寨納降。雲出寨迎接,待以賓禮,置酒共飲,納了印綬。酒至數巡,範曰:「將軍姓趙,某亦姓趙。五百年前,合是一家。將軍乃真定人,,某亦真定人,又是同鄉。倘得不棄,結為兄弟,實為萬幸。」雲大喜,各敘年庚。雲與範同年。雲長範四個月,範遂拜雲為兄。二人同鄉,同年,又同姓,十分相得。至晚席散,範辭回城。

  次日,範請雲入城安民。雲教軍士休動,只帶五十騎隨入城中。居民執香伏道而接。雲安民畢,趙範邀請入衙飲宴。酒至半酣,範復邀雲入後堂深處,洗盞更酌。雲飲微醉,範忽請一婦人,與雲把酒。子龍見婦人身穿縞素,有傾國傾城之色,乃問範曰:「此何人也?」範曰:「家嫂樊氏也。」子龍改容敬之。樊氏把盞畢,範令就坐。雲辭謝。樊氏辭歸後堂。雲曰:「賢弟何必煩令嫂舉盃耶?」範笑曰:「中間有個緣故,乞兄勿阻。先兄棄世已三載,家嫂寡居,終非了局,弟常勸其改嫁。嫂曰:『若得三件事兼全之人,我方嫁之:第一要文武雙全,名聞天下;第二要相貌堂堂,威儀出眾;第三要與家兄同姓。』你道天下那得有這般湊巧的?今尊兄堂堂儀表,名震四海,又與家兄同姓,正兮家嫂所言。若不嫌家嫂貌陋,願備嫁資,與將軍為妻,結累世之親,何如?」

  雲聞言大怒而起,厲聲曰:「吾既與汝結為兄弟,汝嫂即吾嫂也,豈可作此亂人倫之事乎!」趙範羞慚滿面,答曰:「我好意相待,如何這般無禮!」遂目視左右,有相害之意。雲已覺,一拳打倒趙範,逕出府門,上馬出城去了。

  範急喚陳應、鮑龍商議。應曰:「這人發怒去了,只索與他廝殺。」範曰:「但恐贏他不得。」鮑隆曰:「我兩個詐降到他軍中,太守卻引兵來搦戰,我二人就陣上擒之。」陳應曰:「必須帶些人馬。」龍曰:「五百騎足矣。」

  當夜二人引五百軍逕投趙雲寨來投降。雲已心知其詐,遂教喚入。二將到帳下說:「趙範欲用美人計賺將軍,只等將軍醉了,扶入後堂謀殺,將頭去曹丞相處獻功,如此不仁。某二人見將軍怒出,必連累於某,因此投降。」趙雲佯喜,置酒與二人痛飲。二人大醉,雲乃縛於帳中,擒其手下人問之,果是詐降。雲喚五百軍人,各賜酒食,傳令曰:「要害我者,陳應,鮑龍也;不干眾人之事。汝等聽吾行計,皆有重賞。」眾軍拜謝,將降將陳,鮑二人,當時斬了;卻教五百軍引路,雲引一千軍在後,連夜到桂陽城下叫門。

  城上聽時,說陳,鮑二將軍殺了趙雲回軍,請太守商議事務。城上將火照看,果是自家軍馬。趙範急忙出城,雲喝左右捉下遂入城安撫百姓。已定,飛報玄德。玄德與孔明親赴桂陽。雲迎接入城,推趙範於階下。孔明問之,範備言以嫂許嫁之事。孔明謂雲曰:「此亦美事,公何如此?」雲曰:「趙範既與某結為兄弟,今若娶其嫂,惹人唾罵,一也;其婦再嫁,使失大節,二也;趙範初降,其心難測,三也。主公新定江漢,枕席未安,雲安敢以一婦人而廢主公之大事?」

  玄德曰:「今日大事已定,與汝娶之,若何?」雲曰:「天下女子不少,但恐名譽不立,何患無妻子乎?」玄德曰:「子龍真丈夫也!」遂釋趙範,仍令為桂陽太守,重賞趙雲。

  張飛大叫曰:「偏子龍幹得功,偏我是無用之人!只撥三千軍與我去取武陵郡,活捉太守金旋來獻!」孔明大喜曰:「翼德要去不妨,但要依一件事。」正是:軍師決勝多奇策,將士爭先立戰功。未知孔明說出那一件事來,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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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四回 吳國太佛寺看新郎‧劉皇叔洞房續佳偶
  

趙雲保劉備前往江東取親

   卻說孔明聞魯肅到,與玄德出城迎接,接到公廨,相見畢。肅曰:「主公聞令姪棄世,特具薄禮,遣某前來致祭。周都督再三致意劉皇叔、諸葛先生。」玄德,孔明,起身稱謝,收了禮物,置酒相待。肅曰:「前者皇叔有言:『公子不在,即還荊州。』今公子已去世,必然見還。不識幾時可以交割?」玄德曰:「公且飲酒,有一個商議。」

  肅強飲數盃,又開言相問。玄德未及回答,孔明變色曰:「子敬好不通理!直須待人問口!自我高皇帝斬蛇起義,開基立業,傳至於今;不幸奸雄並起,各據一方,少不得天道好還,復歸正統。我主人乃中山靖王之後,孝景皇帝玄孫,今皇上之叔,豈不可分茅裂土?況劉景升乃我主之兄也,弟承兄業,有何不順?汝主乃錢塘小吏之子,素無功德於朝廷;今倚勢力,占據六郡八十一州,尚自貪心不足,而欲併吞漢土。劉氏天下,我主姓劉倒無分,汝主姓孫反要強爭。且赤壁之戰,我主多負勤勞,眾將並皆用命,豈獨是汝東吳之力?若非我借東南風,周郎安能展半籌之功?江南一破,休說二喬置於銅雀宮,雖公等家小,亦不能保。適來我主人不即答應者,以子敬乃高明之士,不待細說。公何不察之甚也!」
  一席話,說得魯子敬緘口無言;半晌乃曰:「孔明之言,怕不有理;爭奈魯肅身上甚是不便。」孔明曰:「有何不便處?」肅曰:「昔日皇叔當陽受難時,是肅引孔明渡江,見我主公;後來周公瑾要興兵取荊州,又是肅擋住;至說待公子去世還荊州,又是肅擔承;今卻不應前言,教魯肅如何回覆?我主與周公瑾必然見罪。肅死不恨,只恐惹惱東吳,興動干戈,皇叔亦不能安坐荊州,空為恥笑耳。」

  孔明曰:「曹操統百萬之眾,動以天子為名,吾亦不以為意!豈懼周郎一小兒乎!若恐先生面上不好看,我勸主人立紙文書,暫借荊州為本;待我主別圖得城池之時,便交付還東吳。此論如何?」肅曰:「孔明待奪得何處,還我東吳?」孔明曰:「中原急未可圖;西川,劉璋闇弱,我主將圖之。若圖得西川,那時便還。」

  肅無奈,只得聽從。玄德親筆寫成文書一紙,押了字。保人諸葛孔明也押了字。孔明曰:「亮是皇叔這裏人,難道自家作保?觀子敬先生也押個字,回見吳侯也好看。」肅曰:「某知皇叔乃仁義之人,必不相負。」遂押了文字,收了文書。宴罷辭回。玄德與孔明,送到船邊。孔明囑曰:「子敬回見吳侯,善言伸意,休生忘想。若不准我文書,我翻了面皮,連八十一州都奪了。今只要兩家和氣,休教曹賊笑話。」

  肅作別下船而回,先到柴桑郡見周瑜。瑜問曰:「子敬討荊州如何?」肅曰:「有文書在此。」呈與周瑜。瑜頓足曰:「子敬中諸葛之謀也!名為借地,實是混賴。他說取了西川便還,知他幾時取西川?假如十年不得西川,十年不還?等這文書,如何中用,你卻與他做保!他若不還時,必須連累足下。倘主公見罪,奈何?」

  肅聞言,呆了半晌,曰:「想玄德不負我。」瑜曰:「子敬乃誠實人也。劉備梟雄之輩,諸葛亮奸猾之徒,恐不似先生心地。」肅曰:「若此,如之奈何?」瑜曰:「子敬是我恩人,想昔日指囷相贈之情,如何不救你?你且寬心住數日,待江北探細的回,別有區處。」魯肅跼蹐不安。

  過了數日,細作回報:「荊州城中揚起布旛做好事,城外別建新墳,軍士各挂孝。」瑜驚問曰:「沒了甚人?」細作曰:「劉玄德沒了甘夫人,即日安排殯葬。」瑜謂魯肅曰:「吾計成矣。使劉備束手就縛,荊州反掌可得!」肅曰:「計將安出?」瑜曰:「劉備喪妻,必將續娶。主公有一妹,極其剛勇,侍婢數百,居常帶刀,房中軍器擺列遍滿,雖男子不及。我今上書主公,教人去荊州為媒,說劉備來入贅。賺到南徐,妻子不能勾得,幽囚在獄中,卻使人去討荊州換劉備。等他交割了荊州城池,我別有主意。放子敬身上,須無事也。」

  魯肅拜謝。周瑜寫了書呈,選快船送魯肅投南徐見孫權,先說借荊州一事,呈上文書。權曰:「你卻如此糊塗!這樣文書,要他何用?」肅曰:「周都督有書呈在此,說用此計,可得荊州。」

  權看畢,點頭暗喜,尋思:「誰人可去?」猛然省曰:「非呂範不可。」遂召呂範至,謂曰:「近聞劉玄德喪婦。吾有一妹,欲招贅玄德為婿,永結姻親,同心破曹,以扶漢室。非子衡不可為媒,望即往荊州一言。」範領命,即日收拾船隻,帶數個從人,望荊州來。

  卻說玄德自沒甘夫人,畫夜煩惱。一日,正與孔明閒敘,人報東吳差呂範到來。孔明笑曰:「此乃周瑜之計,必為荊州之故。亮只在屏風後潛聽。但有甚說話,主公都應承了。留來人在館驛中安歇,別作商議。」

  玄德教請呂範入,禮畢坐定。茶罷,玄德問曰:「子衡來必有所諭?」範曰:「範近聞皇叔失偶,有一門好親,故不避嫌,特來作媒。未知尊意若何?」玄德曰:「中年喪妻,大不幸也。骨肉未寒,安忍便議親?」範曰:「人若無妻,如屋無梁,豈可中道而廢人倫?吾主吳侯有一妹,美而賢,堪奉箕帚。若兩家共結秦晉之好,則曹賊不敢正視東南也。此事家國兩便,請皇叔勿疑。但我國太吳夫人甚愛幼女,不肯遠嫁,必求皇叔到東吳就婚。」玄德曰:「此事吳侯知否?」範曰:「不先稟吳侯,如何敢造次來說?」玄德曰:「吾年已半百,鬢髮斑白。吳侯之妹,正當妙齡,恐非配偶。」範曰:「吳侯之妹,身雖女子,志勝男兒。常言:『若非天下英雄,吾不事之。』今皇叔名聞四海,正所謂淑女配君子,豈以年齒上下相嫌乎?」玄德曰:「公且少留,來日回報。」
  是日設宴相待,留於館舍。至晚與孔明商議。孔明曰:「來意,亮已知道了。適間卜易得一大吉大利之兆。主公便可應允。先教孫乾和呂範回見吳侯。面許已定,擇日便去就親。」玄德曰:「周瑜定計欲害劉備,豈可以身輕入危險之地?」孔明大笑曰:「周瑜雖能用計,豈能出諸葛亮之料乎!略用小謀,使周瑜半籌不展;吳侯之妹,又屬主公;荊州萬無一失。」

  玄德懷疑未決。孔明竟教孫乾往江南說合親事。孫乾領了言語,與呂範同到江南,來見孫權。權曰:「吾願將小妹招贅玄德,並無異心。」孫乾拜謝,回荊州見玄德,言吳侯專候主公去結親。玄德懷疑不敢往。孔明曰:「吾已定下三條計策,非子龍不可行也。」遂喚趙雲近前,附耳言曰:「汝保主公入吳,當領此三個錦囊。囊中有三條妙計,依次而行。」即將三個錦囊,與雲貼肉收藏。孔明先使人往東吳納了聘,一切完備。

  時建安十四年冬十月。玄德與趙雲,孫乾取快船十隻,隨行五百餘人,離了荊州,前往南徐進發。荊州之事,皆聽孔明裁處。玄德心中怏怏不安。到南徐,適船已傍岸。雲曰:「軍師分付三條妙計,依次而行。今已而此,當先開第一個錦囊來看。」

  於是開囊看了計策,便喚五百隨行軍士,一一分付如此如此。眾軍領命而去,又教玄德先往見喬國老。那喬國老乃二喬之父,居於南徐。玄德牽羊擔酒,先往拜見,說呂範為媒,娶夫人之事。隨行五百軍士,都披紅挂綵,入南郡買辦物件,傳說玄德入贅東吳,城中人盡知其事。孫權知玄德已到,教呂範相待,且就館舍安歇。

  卻說喬國老既見玄德,使入見吳國太賀喜。國太曰:「有何喜事?」喬國老曰:「令愛已許劉玄德為夫人,今玄德已到,何故相瞞?」國太驚曰:「老身不知此事!」便使人請吳侯問虛實,一面先使人於城中探聽。人皆回報:「果有此事。女婿已在館驛安歇。五百隨行軍都在城中買豬羊過果品,準備成親。做媒的女家是呂範,男家是孫乾,俱在館驛中相待。」國太吃了一驚。

  少頃,孫權入後堂見母親。國太搥胸大哭。權曰:「母親何故煩惱?」國太曰:「你直如此將我看承得如無物!我姐姐臨危之時,分付你甚麼話來?」孫權失驚曰:「母親有話明說,何苦如此?」國太曰:「男大須婚,女大須嫁,古今常理。我為你母親,事當稟命於我。你招劉玄德為婿,如何瞞我?女兒須是我的!」

  權吃了一驚,問曰:「那裏得這話來?」國太曰:「若要不知,除非莫為。滿城百姓,那一個不知?你倒瞞我!」喬國老曰:「老夫已知多日了,今特來賀喜。」權曰:「非也。此是周瑜之計。因要取荊州,故將此為名,賺劉備來拘囚在此,要他把荊州來換;若其不從,先斬劉備。此是計策,非實意也。」

  國太大怒,罵周瑜曰:「汝做六郡八十一州大都督,直恁無條計策去取荊州,卻將我女兒為名,使美人計!殺了劉備,我女便是望門寡,將來再怎的說親?須誤了我女兒一世!你們好做作!」喬國老曰:「若用此計,便得荊州,也被天下恥笑。此事如何行得!」

  說得孫權默然無語。國太不住口的罵周瑜。喬國老勸曰:「事已如此,劉皇叔乃漢室宗親,不如真個招他為婿,免得出醜。」權曰:「年紀怕不相當。」國老曰:「劉皇叔乃當世豪傑,若招得這個女婿,也不辱了令妹。」國太曰:「我不曾認得劉皇叔,明日約在甘露寺相見。如不中我意,任從你們行事;若中我的意,我自把女兒嫁他。」

  孫權乃大孝之人,見母親如此言語,隨即應承,出外喚呂範,分付來日甘露寺方丈設宴,國太要見劉備。呂範曰:「何不令賈華部領三百刀斧手,伏於兩廊?若國太不喜時,一聲號舉,兩邊齊出,將他拏下。」權遂喚賈華分付先準備,只看國太舉動。

  卻說喬國老辭吳國太歸,使人去報玄德,言來日吳侯,國太親自要見,好生在意。玄德與孫乾,趙雲商議。雲曰:「來日此會,多凶少吉,雲自引五百軍保護。」

  次日,吳國太,喬國老先在甘露寺方丈坐定。孫權引一班謀士,隨後都到,卻教呂範來館驛中請玄德。玄德內披細鎧,外穿錦袍,從人背劍緊隨,上馬投甘露寺來。趙雲全裝貫帶,引五百軍隨行。來到寺前下馬,先見孫權。權觀玄德儀表非凡,心中有畏懼之意。

  二人敘禮畢,遂入方丈見國太。國太見了玄德,大喜,謂喬國老曰:「真吾婿也!」國老曰:「玄德有龍鳳之姿,天日之表;更兼仁德布於天下;國太得此佳婿,真可慶也。」玄德拜謝,共宴於方丈之中。

  少刻,子龍帶劍而入,立於玄德之側。國太問曰:「此是何人?」玄德答曰:「常山趙子龍也。」國太曰:「莫非當陽長阪抱阿斗者乎?」玄德曰:「然。」國太曰:「真將軍也!」遂賜以酒。趙雲謂玄德曰:「卻纔某於廊下巡視,見房內有刀斧手埋伏,必無好意。可告知國太。」玄德乃跪於國太席前,泣而告曰:「若殺劉備,就此請誅。」國太曰:「何出此言?」玄德曰:「廊下暗伏刀斧手,非殺備而何?」

  國太大怒,責罵孫權:「今日玄德既為我婿,即我之兒女也。何故伏刀斧伏刀手於廊下?」權推不知,喚呂範問之。範推賈華。國太喚賈華責罵,華默然無言。國太喝令斬之。玄德告曰:「若斬大將,於親不利。備難久居膝下矣。」喬國老也相勸。國太方叱退賈華。刀斧手皆抱頭鼠竄而去。玄德更衣出殿前,見庭下有一石塊。玄德拔從者所佩之劍,仰天祝曰:「若劉備得返回荊州,成王霸之業,一劍揮石為兩段。如死於此地,劍剁石不開。」言訖,手起劍落,火光迸濺,砍石為兩段。

  孫權在後面看見,問曰:「玄德公如何恨此石?」玄德曰:「備年近五旬,不能為國家剿除賊黨,心常自恨。今蒙國太招為女婿,此平生之際遇也。恰纔問天買卦,如破曹興漢,砍斷此石。今果然如此。」權暗思:「劉備莫非用此言瞞我?」亦掣劍謂玄德曰:「吾亦問天買卦。若破得曹賊,亦斷此石。」卻暗暗祝告曰:「若再取得荊州,與旺東吳,砍石為兩半!」手起劍落,巨石亦開。至今有十字紋痕石尚存。後人觀此勝蹟,作詩讚曰:寶劍落時山石斷,金環響處火光生。兩朝旺氣皆天數,從此乾坤鼎足成。

  二人棄劍,相攜入席。又飲數巡,孫乾目視玄德。玄德辭曰:「備不勝酒力,告退。」孫權送出寺前,二人並立,觀江山之景。玄德曰:「此乃天下第一江山也!」至今甘露寺碑上云:「天下第一江山」。
後人有詩讚曰:  

  江山雨霽擁青螺,境界無憂樂最多。
  昔日英雄凝目處,巖崖依舊抵風波。
  二人共覽之次,江風浩蕩,洪波滾雪,白浪掀天。忽見波上葉小舟,行於江面上,如行平也。玄德歎曰:「『南人駕船,北人乘馬』,信有之也。」孫權聞言自思曰:「劉備此言,戲我不慣乘馬耳。」乃令左右牽過馬來,飛身上馬,馳驟下山,復加鞭上嶺,笑謂玄德曰:「南人不能乘馬乎?」玄德聞言,撩衣一躍,躍上馬背,飛走下山,復馳騁而上。二人立馬於山坡之上,揚鞭大笑。至今此處名為「駐馬坡」。
後人有詩曰:  

  馳驟龍駒氣概多,二人並轡望山河。
  東吳西蜀成王霸,千古猶存駐馬坡。
  當日二人並轡而回。南徐之民,無不稱賀。玄德自回館驛,與孫乾商議。乾曰:「主公只是哀求喬國老,早早畢姻,免生別事。」次日,玄德復至喬國老宅前下馬。國老接入,禮畢,茶罷,玄德告曰:「江左之人,多有要害劉備者,恐不能久居。」國老曰:「玄德寬心:吾為公告國太,令作護持」。

  玄德拜謝自回。喬國老入見國太,言玄德恐有人謀害,急急要回。國太大怒曰:「我的女婿,誰敢害他!」即時便教搬入書院暫住,擇日畢姻。玄德自入告國太曰:「只恐趙雲在外不便,軍士無人約束。」國太教盡搬入府中安歇,休留在館驛中,免得生事。

  玄德大喜。數日之內,大排筵會,孫夫人與玄德結親。至晚客散,兩行紅炬,接引玄德入房。燈光之下,但見槍刀簇滿;侍婢皆佩劍懸刀,立於兩旁。諕得玄德魂不附體。正是:驚看侍女橫刀立,疑是東吳設伏兵。畢竟是何緣故,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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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回 玄德智激孫夫人‧孔明二氣周公瑾   

趙雲保劉備返荊州

  
  卻說玄德見孫夫人房中兩邊槍刀森列,侍婢皆佩劍,不覺失色。管家婆進曰:「貴人休得驚懼。夫人自幼好觀武事,居常令侍婢擊劍為樂,故爾如此。」玄德曰:「非夫人所觀之事,吾甚心寒,可命暫去。」管家婆稟覆孫夫人曰:「房中擺列兵器,嬌客不安,今可去之。」孫夫人笑曰:「廝殺半生,尚懼兵器乎?」命盡撤去,令侍婢解劍伏侍。當夜玄德與孫夫人成親,兩情歡洽。玄德又將金帛散給侍婢,以買其心,先教孫乾回荊州報喜。自此連日飲酒。國太十分愛敬。

  卻說孫權差人來柴桑郡報周瑜說:「我母親力主,己將吾妹嫁劉備。不想弄假成真。此事還復如何?」瑜聞大驚,行坐不安,乃思一計,修密書付來人持回見孫權。權拆書視之。書略曰:「瑜所謀之事,不想反覆如此。既已弄假成真,又當就此用計。劉備以梟雄之姿,有關、張、趙雲之將,更兼諸葛用謀,必非久屈人下者。愚意莫如軟困之於吳中,盛為築宮室,以喪其心志;多送美色玩好,以娛其耳目;使分開關、張之情,隔遠諸葛之契,各置一方,然後以兵擊之,大事可定矣。今若縱之,恐蛟龍得雲雨,終非池中物也。願明公熟思之。」

  孫權看畢,以書示張昭。昭曰:「公瑾之謀,正合愚意。劉備起身微末,奔走天下。未嘗享受富貴。今若以華堂大廈,子女金帛,令彼享用,自然疏遠孔明、關、張等。使彼各生怨望,然後荊州可圖也。主公可依公瑾之計火速行之。」

  權大喜,即日修整東府,廣栽花木,盛設器用,請玄德與妹居住;又增女樂數十餘人,并金玉錦綺玩好之物。國太只道孫權好意,喜不自勝。玄德果然被聲色所迷,全不想回荊州。

  卻說趙雲與五百軍在東府前住,終日無事,只去城外射箭走馬。看看年終,雲猛省:「孔明分付三個錦囊與我,教我一到南徐,開第一個;住到年終,開第二個;臨到危急無路之時,開第三個。於內有神出鬼沒之計,可保主公回家。此時歲已將終,主公貪戀女色,並不見面,何不拆開第二個錦囊,看計而行?」遂拆開視之。原來如此神策。即日徑到府堂,要見玄德。

  侍婢報曰:「趙子龍有緊急事來報貴人。」玄德喚入問之。雲佯作失驚之狀曰:「主公深居畫堂,不想荊州耶?」玄德曰:「有甚事如此驚怪?」雲曰:「今早孔明使人來報,說曹操要報赤壁鏖兵之恨,起精兵五十萬,殺到荊州,甚是危急,請主公便回。」玄德曰:「必須與夫人商議。」雲曰:「若和夫人商議,必不肯放主公回。不如休說,今晚便好起程。遲則誤事。」玄德曰:「你且暫退,我自有道理。」

  雲故意催逼數番而出。玄德入見孫夫人,暗暗垂淚。孫夫人曰:「夫君何故煩惱?」玄德曰:「念備一身飄蕩異鄉,生不能侍奉二親,又不能祭祀宗祖,乃大逆不孝也。今歲旦在邇,使備悒怏不已。」孫夫人曰:「你休瞞我。我已聽知了也。方纔趙子龍報說荊州危急,你欲還鄉,故推此意。」玄德跪而告曰:「夫人既知,備安敢相瞞?備欲不去,使荊州有失,被天下人恥笑;欲去又捨不得夫人:因此煩惱。」夫人曰:「妾已事君,任君所之,妾當相隨。」玄德曰:「夫人之心,雖則如此,爭奈國太與吳侯安肯容夫人去?夫人若可憐劉備,暫時辭別。」言畢,淚如雨下。孫夫人勸曰:「夫君休得煩惱。妾當苦告母親,必放妾與君同去。」玄德曰:「縱然國太肯時,吳侯必然阻擋。」孫夫人沈吟良久,乃曰:「妾與君正旦拜賀時,推稱江邊祭祖,不告而去,若何?」玄德又跪而謝曰:「若如此,生死難忘。切勿漏泄。」
  兩個商議已定。玄德密喚趙雲分付:「正旦日,你先引軍士出城,於官道等候。吾推祭祖,與夫人同走。」雲領諾。建安十五年春正月元旦,吳侯大會文武於堂上。玄德與孫夫人入拜國太。孫夫人曰:「夫主想父母宗祖墳墓,俱在涿郡,晝夜傷感不已。今日欲往江邊,望北遙祭,須告母親得知。」國太曰:「此孝道也,豈有不從?汝雖不識舅姑,可同汝夫前去祭拜,亦見為婦之禮。」孫夫人同玄德拜謝而出。

  此時只瞞著孫權。夫人乘車,止帶隨身一應細。玄德上馬,引數騎跟隨出城,與趙雲相會。五百軍士前遮後擁,離了南徐,趲程而行。當日孫權大醉,左右近侍扶入後堂,文武皆散。比及眾官探得玄德夫婦逃遁之時,天色已晚。要報孫權,權醉不醒。及至睡覺,已是五更。

  次日,孫權聞知走了玄德,急喚文武商議。張昭曰:「今日走了此人。早晚必生禍亂。可急追之。」孫權令陳武、潘璋選五百精兵,無分晝夜,務要趕上拏回。二將領命去了。孫權深恨玄德,將案上玉硯摔為粉碎。程普曰:「主公空有沖天之怒。某料陳武、潘璋必擒此人不得。」權曰:「焉敢違我令!」普曰:「郡主自幼好觀武事,嚴毅剛正,諸將皆懼。既然肯順劉備,必同心而去。所追之將,若見郡主,豈肯下手?」

  權大怒,掣所佩之劍,喚蔣欽、周泰聽令,曰:「汝二人將這口劍去取吾妹并劉備頭來!違令者立斬!」蔣欽、周泰領命,隨後引三千軍趕來。

  卻說玄德加鞭縱轡,趲程而行,當夜於路暫歇兩個更次,慌忙起行。看看來到柴桑界首,望見後面塵頭大起,人報追兵至矣。玄德慌問趙雲曰:「追兵既至,如之奈何?」趙雲曰:「主公先行,某願當後。」轉過前面山腳,一彪軍馬攔住去路。當先兩員大將,厲聲高叫曰:「劉備早早下馬受縛!吾奉周都督將令,守候多時!」原來周瑜恐玄德走脫,先使徐盛、丁奉引三千軍馬於衝要之處紮營等候,時常令人登高遙望,料得玄德若投旱路,必經此道而過。當日徐盛、丁奉瞭望得玄德一行人到,各綽兵器截住去路。玄德驚慌勒回馬問趙雲曰:「前大有攔截之兵,後有追趕之兵:前後無路,如之奈何?」雲曰:「主公休慌:軍師有三條計,多在錦囊之中。已拆兩了兩個,並皆應驗。今尚有第三個在此,分付遇危難之時,方可拆看。今日可急,當拆觀之。」便將錦囊拆開,獻與玄德。
  玄德看了,急來軍前泣告孫夫人曰:「備有心腹之言,至此盡當實訴。」夫人曰:「夫君有何言語,實對我說。」玄德曰:「昔日吳侯與周瑜同謀,將夫人招贅劉備,實非為夫人計,乃欲幽囚劉備而奪荊州耳。奪了荊州,必將殺備。是以夫人為香餌而釣備也。備不懼萬死而來,蓋知夫人有男子之胸襟,必能憐備。昨聞吳侯將欲加害,故託荊州有難,以圖歸計。幸得夫人不棄,同至於此。今吳侯又令人在後追趕,周瑜又使人於前截住,非夫人莫解此禍。如夫人不允,備請死於車前,以報夫人之德。」

  夫人怒曰:「吾兄既不以我為親骨肉,我有何面目重相見乎!今日之危,我當自解。」於是叱從人推車直出,捲起車簾,親喝徐盛、丁奉曰:「你二人欲造反耶?」徐、丁二將慌忙下馬,棄了兵器,聲喏於車前曰:「安敢造反:為奉周都督將令,屯兵在此專候劉備。」孫夫人大怒曰:「周瑜逆賊!我東吳不曾虧負你!玄德乃大漢皇叔,是我丈夫。我已對母親、哥哥說知回荊州去。今你兩個山腳去處,引著軍馬攔道路,意欲劫我夫妻財物耶?」徐盛、丁奉喏喏連聲,口稱:「不敢。請夫人息怒。這不干我等之事,乃是周都督的將令。」孫夫人叱曰:「你只怕周瑜,獨不怕我?周瑜殺得你,我豈殺不得周瑜?」把周瑜大罵一場,喝令推車前進。徐盛、丁奉自思:「我等是下人,安敢與夫人違拗?」又見趙雲十分怒氣,只得把兵喝住,放條大路教過去。
  恰纔行不得五六里,背後陳武、潘璋趕到。徐盛、丁奉備言其事。陳、潘二將曰:「你放他過去差了。我二人奉吳侯旨意,特來追捉他回去。」於是四將合兵一處,趲程趕來。玄德正行間,忽聽得背後喊聽大起。玄德又告孫夫人曰:「後面追兵又到,如之奈何?」夫人曰:「夫君先行,我與子龍當後。」玄德先引三百軍,望江岸去了。子龍勒馬於車傍,將士卒擺開,專候來將。四員將見了孫夫人,只得下馬,拱手而立。夫人曰:「陳武、潘璋,來此何幹?」二將答曰:「奉主公之命,請夫人、玄德回。」夫人正色叱曰:「都是你這夥匹夫,離間我兄妹不睦!我已嫁他人,今日歸去,須不是與人私奔。我奉母親慈旨,另我夫婦回荊州。便是我哥哥來,也須依禮而行。你二人倚仗兵威,欲待殺害我耶?」罵得四人面面相覷,各自尋思:「他一萬年也是兄妹。更兼國太作主;吳侯乃大孝之人,怎敢違逆母言?明日翻過臉來,只是我等不是。不如做個人情。」軍中又不見玄德;但見趙雲怒目睜眉,只待廝殺;因此四將喏喏連聲而退。孫夫人令推車便行。徐盛曰:「我四人同去見周都督,告稟此事。」
  四人猶豫未定,忽見一軍如旋風而來;視之,乃蔣欽、周泰。二將問曰:「你等曾見劉備否?」四人曰:「早晨過去,已半日矣。」蔣欽曰:「何不拏下?」四人各言孫夫人發話之事。蔣欽曰:「便是吳侯怕道如此,封一口劍在此,教先殺他妹,後斬劉劉備。違者立斬!」四將曰:「去之已遠,怎生奈何?」蔣欽曰:「他終是些步軍,急行不上。徐、丁二將軍,可飛報都督,教水路棹快船追趕;我四人在岸上追趕。無問水旱之路,趕上殺了,休聽他言語。」於是徐盛、丁奉飛報周瑜;蔣欽、周泰、陳武、潘璋四個領兵江趕來。

  卻說玄德一行人馬,離柴桑較遠,來到劉郎浦,心纔稍寬。沿著江岸尋渡,一望江水瀰漫、並無船隻。玄德府首沈吟。趙雲曰:「主公在虎口中逃,出今已近本界,吾料軍師必有調度,何用憂疑?」玄德聽罷,驀然想起在東吳繁華之事,不覺淒然淚下。後人有詩歎曰:

  吳蜀成婚此水澄,明珠步幛屋黃金。
  誰知一女輕天下,欲易劉郎鼎峙心。

  玄德令趙雲望前哨探船雙,忽報後面塵土沖天而起。玄德登高望之,但見軍馬蓋地而來,歎曰:「連日奔走,人困馬乏,追兵又到,死無地矣!」看看喊聲漸近。正慌急間,忽見江岸邊一字兒拋著拖篷船二十餘隻。趙雲曰:「天幸有船在此!棹過對岸,再作區處!」

  玄德與孫夫人便奔上船。子龍引五百軍亦都上船。只見船艙中一人綸巾道服,大笑而出,曰:「主公且喜!諸葛亮在此等候多時。」船中扮作客人的,皆是荊州水車。玄德大喜。不多時,四將趕到。孔明笑指岸上人言曰:「吾己算定多時矣。汝等回去傳示周郎,教休再使美人記手段。」岸上亂箭射來,船已開的遠了。蔣欽四將,只好呆看。

  玄德與孔明正行間,忽然江聲大振,回頭視之,只見戰船無數。帥字旗下,周瑜自領慣戰水軍,左有黃蓋,右有韓當,勢如飛馬,疾似流星。看看趕上,孔明教棹船投北岸,棄了船盡皆上岸而走,車馬登程。周瑜趕到江邊,亦皆上岸追襲。大小水軍,盡是步行。止有為首官軍騎馬。周瑜當先,黃蓋、韓當、徐盛、丁奉緊隨。周瑜曰:「此處是那裏?」軍士答曰:「前面是黃州界首。」望見玄德軍馬不遠,瑜令併力追襲。

  正趕之間,一聲鼓響,山谷內一隊刀手擁出,為首一員大將,乃關雲長也。周瑜舉止失措,急撥馬便走。雲長趕來,周瑜縱馬逃命。正奔走間,左邊黃忠,右邊魏延,兩軍殺出。吳兵大敗。周瑜急急下得船時,岸上軍士齊聲大叫曰:「周郎妙計安天下,陪了夫人又折兵!」瑜怒曰:「可再登岸決一死戰!」黃蓋、韓當力阻。瑜自思曰:「吾計不成,有何面目去見吳侯!」大叫一聲,金瘡迸裂,倒於船上。眾將急救,卻早不省人事。正是:兩番弄巧翻成拙,此日含嗔卻帶羞。未知周郎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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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六回 曹操大宴銅雀臺‧孔明三氣周公瑾
  

趙雲奉孔明之命,破周瑜『假途滅虢』之計


  卻說周瑜被諸葛亮預先埋伏關公,黃忠,魏延三枝軍馬,一擊大敗。黃蓋、韓當急救下船,折卻水軍無數。遙觀玄德,孫夫人車馬僕從,都停住於山頂之上,瑜如何不氣?箭瘡未癒,因怒氣沖激,瘡口迸裂,昏絕於地;眾將救醒,開船逃去。孔明教休追趕,自和玄德歸荊州慶喜,賞賜眾將。
  周瑜自回柴桑。蔣欽等一行人馬自歸南徐報孫權。權不勝忿怒,欲拜程普為都督,起兵取荊州。
  周諭又上書,請興兵雪恨。張昭諫曰:「不可。曹操日夜思報赤壁之恨,因恐孫、劉同心,故未敢興兵。今主公若以一時之忿,自相吞併,操必乘虛來攻,國勢危矣。」顧雍曰:「許都豈無細作在此。若知孫、劉不睦,操必使人勾結劉備。備懼東吳,必投曹操。若此,則江南何日得安?為今之計,莫若使人赴許都,表劉備為荊州牧。曹操知之,則懼而不敢加兵於東南。且使劉備不恨於主公。然後使心腹用反間之計,令曹劉相攻,吾乘隙而圖之,斯為得耳。」權曰:「元歎之言甚善。但誰可為使?」雍曰:「此間有一人,乃曹操敬慕者,可以為使。」權問何人。雍曰:「華歆在此,何不遣之?」權大喜,即遣齎表赴許都。歆領命起程,逕到許都求見曹操。聞操會群臣於鄴郡,慶賞銅雀臺,歆乃赴鄴郡侯見。

  操自赤壁敗後,常思報仇;只疑孫劉併力,因此不敢輕進。時建安十五年春,造銅雀臺成。操乃大會文武於鄴郡,設宴慶賀。其臺正臨漳河。中央乃銅雀臺,左邊一座名玉龍臺,右邊一座名金鳳臺,各高十丈。上橫二橋相通,千門萬戶,金碧交輝。

  是日,曹操頭戴嵌寶金冠,身穿綠錦羅袍,玉帶誅履,憑高而坐。文武侍立臺下。

  操欲觀武官比試弓箭,乃使近侍將西川紅錦戰袍一領,挂於垂楊枝上,下設一箭垛,以百步為界。分武官為兩隊。曹氏宗族俱穿紅,其餘將士俱穿綠。各帶雕弓良箭,跨鞍勒馬,聽候指揮。操傳令曰:「有能射中箭垛紅心者,即以錦袍賜之。如射不中,罰水一良。」號令方下,紅袍隊中,一個少年將軍驟馬而出。眾視之,乃曹休也。休飛馬往來,奔馳三次,扣上箭,拽滿弓,一箭射去,正中紅心。金鼓齊鳴,眾皆喝冞。曹操於臺上望見大喜,曰:「此吾家千里駒也!」方欲使人取錦袍與曹休,只見袍隊中,一騎飛出,叫曰:「丞相錦袍,合讓俺外姓先取,宗族中不宜攙越。」

  操視其人,乃文聘也。眾官曰:「且看文仲業射法。」文聘拈弓縱馬一箭,亦中紅心。眾皆喝采,金鼓亂鳴。聘大呼曰:「快取袍來!」只見紅袍隊中,又一將飛馬而出,厲聲曰:「文烈先射,汝何得爭奪?看我與你兩個解箭!」曳滿弓,一箭射去,也中紅心。眾人齊聲喝采。視其人,乃曹洪也。洪方欲取袍,只見綠袍隊裏又一將出,揚弓叫曰:「你三人射法,何足為奇!看我射來!」眾視之,乃張郃也。郃飛馬翻身,背射一箭,也中紅心。四枝箭齊齊的攢在紅心裏。
眾人俱道:「好射法!」郃曰:「錦袍須該是我的!」

  言未畢,紅袍隊中一將飛馬而出,大叫足稱異!看我奪射紅心!」眾視之,乃夏侯淵也。淵驟馬至界口,紐回身一箭射去,正在四箭當中。金鼓齊鳴。淵勒馬按弓大叫曰:「此箭可奪得錦袍麼?」只見綠袍隊裏,一將應聲而出,大叫:「且留下袍與我徐晃!」淵曰:「汝更有何射法,可奪我袍?」晃曰:「汝射紅心,不足為異。看吾單取錦袍!」拈弓搭箭,遙望柳條射去,恰好射斷柳條,錦墜地。徐晃飛取錦袍,披於身上,驟馬至臺前聲喏曰:「謝丞相袍!」曹操與眾官無不稱羨。晃纔勒馬要回,猛然臺邊躍出一個綠袍將軍,大呼曰:「你將錦袍那裏去?早早留下與我!」眾視之,乃許褚也。晃曰:「袍已在此,汝何敢強奪!」褚更不回答,竟飛馬來奪袍。兩馬相近,徐晃便把弓打許褚。褚一手按住弓,把徐晃拖離鞍轎。晃急棄不了弓,翻身下馬,褚亦下馬,兩個揪住廝打。操急使人解開。那領錦袍己是扯得粉碎。操令二人都上臺。徐晃睜眉怒目,許褚切齒咬牙:各有相鬥之意。操笑曰:「孤特視公等之勇耳。豈惜一錦袍哉?」便教諸將盡都上臺,各賜蜀錦一疋。諸將各各稱謝。操命各依位次而坐。樂聲競奏,水陸並陳。文官武將輪次把盞,獻酬交錯。

  操顧謂眾文官曰:「武將既以騎射為樂,足顯威勇矣。公等皆飽學之士,登此高臺,可不進佳章以紀一時之勝事乎?」眾官皆躬身而言曰:「願從鈞命。」

  時有王朗,鍾繇,王粲,陳琳一班文官,進獻詩章。詩中多有稱頌曹操功德巍巍,合當受命之意。曹操遂一覽畢,笑曰:「諸公佳作,過譽甚矣。孤本愚陋,始舉孝廉。後值天下大亂,築精舍於譙東五十里,欲春夏讀書,秋冬射獵,以待天下清平,方出仕耳。不意朝廷徵孤為點軍校尉,遂更其意,專欲為國家討賊立功,圖死後得題墓道曰:『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』,平生願足矣。念自討董卓,剿黃巾以來,除袁術,破呂布,滅袁紹,定劉表遂平天下。身為宰相,人臣之貴已,又復何望哉?如國家無孤一人,正不知幾人稱帝,幾人稱王。或見孤權重,妄相忖度,疑孤有異心,此大謬也。孤常念孔子稱文王之至,此言耿耿在心。但欲孤委捐兵眾,歸就所封武平侯之職,實不可耳。誠恐一解兵柄,為人所害;孤敗則國家傾危,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也。諸公必無知孤意者。」眾皆起拜曰:「雖伊尹、周公,不及丞相矣。」
後人有詩曰:
  周公恐懼流言日,王莽謙恭下士時。
  假使當年身便死,一生真偽有誰知!

  曹操連飲盃,不覺沈醉,喚左右棒過筆硯,亦欲作銅雀臺詩。剛纔下筆,忽報:「東吳使華歆表秦劉備為荊州牧,孫權以妹嫁劉備,漢上九郡大半已屬備矣。」操聞之,手腳慌亂,投筆於地。程昱曰:「丞相在萬軍之中,矢石交攻之際,未嘗動心;今聞劉備得了荊州,何故如此失驚?」操曰:「劉備人中之龍也,生平未嘗得水。今得荊州,是困龍入大海矣。孤安得不動心哉!」程昱曰:「丞相知華歆來意否?」操曰:「未知。」昱曰:「孫權本忌劉備,欲以兵攻之;但恐丞相乘虛而擊,故今華歆為使,表薦劉備。以安備之心,以塞丞相之望耳。」

  操點頭曰:「是也。」昱曰:「某有一計,使孫、劉自相吞併,丞相乘間圖之,一鼓而二敵俱破。」操大喜,遂問其計。程昱曰:「東吳所倚者,周瑜也。丞相今表奏周瑜為南郡太守、程普為江夏太守,留華歆在周瑜既領南郡,愈思報讎,遂上書吳侯,乞命魯肅去討還荊州。孫權乃命肅曰:「汝昔保荊州與劉備,今備遷延不還,等待何時?」肅曰:「文書上明白寫著,得了西川便還。」權叱曰:「只說取西川,至今又不動兵,不等老了人!」肅曰:「某願往言之。」遂乘投荊州而來。

  卻說玄德與孔明在荊州廣聚糧草,調練軍馬,遠近之士多歸之。忽報魯肅到,玄德問孔明曰:「子敬此來何意?」孔明曰:「昨者孫權表主公為荊州牧,此是懼曹操之計。操封周瑜為南郡太守,此欲令我兩家自相吞併,他好於中取事也。今魯肅此來,又是周瑜既受太守之職,要來索荊州之意。」玄德曰:「何以答之?」孔明曰:「若肅提起荊州之事,主公便放聲大哭。哭到悲切之處,亮自出來解勸。」計會已定,接魯肅入府,禮畢,敘坐。肅曰:「今日皇叔做了東吳女婿,便是魯肅主人,如何敢坐?」玄德笑曰:「子敬與我舊交,何必太謙?」肅乃就坐。茶罷,肅曰:「今奉吳侯鈞命,專為荊州一事而來。皇叔已借住多時,未蒙見還。今既兩家結親,當看親情面上,早早交付。」玄德聞言,掩面大哭。肅驚曰:「皇叔何故如此?」玄德哭聲不絕。孔明從屏後出曰:「亮聽之久矣。子敬知吾主人哭的緣故麼?」肅曰:「某實不知。」孔明曰:「有何難見?當初我主人借荊州時,許下取得西川便還。仔細想來:益州劉璋是我主人之弟,一般都是漢朝骨肉。若要興兵去取他城池時,恐被外人唾罵;若要不取,還了荊州,何處安身?若不還時,於尊舅面上又不好看。事出兩難,因此淚出痛腸。」孔明說罷,觸動玄德衷腸,真個搥胸頓足,放聲大哭。魯肅勸曰:「皇叔且休煩惱,與孔明從長計議。」孔明曰:「有煩子敬,回見吳侯,勿惜一言之勞,將此煩惱情節,懇告吳侯,再容幾時。」肅曰:「倘吳侯不從,如之奈何?」孔明曰:「吳侯既以親妹聘嫁皇叔,安得不從乎?望子敬善言回覆。」
  魯肅是個寬仁長者,見玄德如此哀痛,只得應允。玄德、孔明拜謝。宴畢,送魯肅下船。逕到柴桑,見了周瑜,具言其事。周瑜頓足曰:「子敬又中諸葛亮之計也!當初劉備依劉表時,常有吞併之意,何況西川,劉璋乎?似此推調,未免累及老兄矣。吾有一計,使諸葛亮不能出吾算中。子敬便當一行。」肅曰:「願聞妙策。」瑜曰:「子敬不必去見吳侯,再去荊州對劉備說:孫,劉兩家,既結為親,便是一家;若劉氏不忍去取西川,我東吳起兵去取;取得西川時,以作嫁資,卻把荊州交還東吳。」肅曰:「西川迢遞,取之非易。都督此計,莫非不可?」瑜笑曰:「子敬真長者也。你道我真個去取西川與他?我只以此為名,實欲去取荊州,且教他不做準備。東吳軍馬,收川路過荊州,就問他索要錢糧,劉備必然出城勞軍。那時乘勢殺之,奪取荊州,雪吾之恨,解足下之禍。」魯肅大喜,便再往荊州來。玄德與孔明商議。孔明曰:「魯肅必不曾見吳侯,只到柴桑和周瑜商量了甚計策,來誘我耳。但說的話,主公只看我點頭,便滿口應承。」計會已定,魯肅入見,禮畢,曰:「吳侯甚是稱讚皇叔盛德,遂與諸將商議,起兵替皇叔收川。取了西川,卻換荊州,以西川權當嫁資。但軍馬經過,卻望應些錢糧。」孔明聽了,忙點頭曰:「難得吳侯好心!」玄德拱手稱謝曰:「此皆子敬善言之力。」孔明曰:「如雄師到日,即當遠接稿勞。」魯肅暗喜,宴罷辭回。玄德問孔明曰:「此是何意?」孔明大笑曰:「周瑜死日近矣!這等計策,小兒也瞞不過!」玄德又問如何?孔明曰:「此乃『假途滅虢』之計也。虛名收川,實取荊州。等主公出城勞軍,乘勢拏下,殺入城來,攻其無備,出其不意也。」玄德曰:「如之奈何?」孔明曰:「主公寬心,只顧準備窩弓以擒猛虎,安排香餌以釣鰲魚。等周瑜到來,他便不死,也九分無氣。」便喚趙雲聽計:「如此如此,其餘我自有擺布。」玄德大喜。
後人有詩歎曰:
  周瑜決策取荊州,諸葛先知第一籌。
  指望長江香餌穩,不知暗裏釣魚鉤。

  卻說魯肅回見周瑜,說玄德,孔明歡喜不疑,準備出城勞軍。周瑜大笑曰:「原來今番也中了吾計!」便教魯肅稟報吳侯,並遣程普引兵接應。周瑜此時箭瘡已漸平愈,身軀無事,使甘寧為先鋒,自與徐盛,丁奉為第二;淩統,呂蒙為後隊。水陸大兵五百萬,望荊州而來。周瑜在船中,時復歡笑,以為孔明中計。前軍至夏口,周瑜問:「荊州有人在前面接否?」人報:「劉皇叔使糜竺來見都督。」瑜喚至,問勞軍如何。糜竺曰:「主公皆準備安排下了。」瑜曰:「皇叔何在?」竺曰:「在荊州城門相等,與都督把盞。」瑜曰:「今為汝家之事,出兵遠征;勞軍之禮,休得輕易。」糜竺領了言語先回。戰船密密排在江上,依次而進。看看至公安,並無一雙軍船,又無一人遠接。周瑜催船速行。離荊州十餘里,只見江面上靜蕩蕩的。哨探的回報:「荊州城上,插兩面白旗,並不見一人之影。」瑜心疑,教把船傍岸,親自上岸,乘馬帶了甘寧,徐盛,丁奉一班軍官,引親隨精軍三千人,逕望荊州來。既至城下,並不見動靜。瑜勒住馬,令軍士叫門。城上問是誰人。吳軍答曰:「是東吳周都督親自此。」言未畢,忽一聲梆子響,城上一齊都豎起鎗刀。敵樓上趙雲出曰:「都督此行,端的為何?」瑜曰:「吾替汝主取西川,汝豈猶未知耶?」雲曰:「孔明軍師已知都督『假途滅虢』之計,故留趙雲在此。吾主公有言:『孤與劉璋,皆漢室宗親,安忍背義而取西川?若汝東吳端的取蜀,吾當披髮入山,不失信於天下也。』」周瑜聞之,勒馬便回。只見一人打著令字旗,於馬前報說:「探得四路軍馬,一齊殺到:關某從江陵殺來,張飛從秭歸殺來,黃忠從公安殺來,魏延從彝陵小路殺來:四路正不知多少軍馬。喊聲遠近震動百餘里,皆言要捉周瑜。」瑜馬上大叫一聲,箭鎗復裂,墬於馬下。正是:一著掑高難對敵,幾番算定總成空。不知周瑜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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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1-8-8 22:40:28 |只看該作者
第五十七回 柴桑口臥龍弔喪‧耒陽縣鳳雛理事
  

趙雲保孔明前往東吳弔喪

  卻說周瑜怒氣填胸,墜於馬下,左右急救歸船。軍士傳說:「玄德、孔明在前山頂上飲酒取樂。」瑜大怒,咬牙切齒曰:「你道我取不得西川,吾誓取之!」

  正恨間,人報吳侯遣弟孫瑜到。周瑜接入,具言其事。孫瑜曰:「吾奉兄命來助都督。」遂令催軍前行。行至巴丘,人報上流有劉封,關平二人領軍截住水路。周瑜愈怒。忽又報孔明遣人送書至。周瑜拆封視之。書曰:「漢軍師中郎將諸葛亮,致書於東吳大都督公瑾先生麾下:自柴桑一別,至今戀戀不忘。聞足下欲取西川,亮竊以為不可。益州民強地險,劉璋雖暗弱,足以自守;今勞師遠征,轉運萬里,卻收全功,雖吳起不能定其規,孫武不能善其後也。曹操失利於赤壁,志豈須臾忘報讎哉?今足下興兵遠征,倘操乘虛而至,江南韭粉矣。亮不忍坐視,特此告知,幸垂照鑒。」

  周瑜覽畢,長歎一聲,喚左右取紙筆作書上吳侯,乃聚眾將曰:「吾不欲盡忠報國,奈天命已絕矣。汝等善事吳侯,共成大業。」言訖,昏絕。徐徐又醒,仰天長歎曰:「既生瑜,何生亮?」連叫數聲而亡。壽三十又六歲。後人有詩歎曰:赤壁遺雄烈,青年有駿聲。絃歌知雅意,盃酒謝良朋。曾謁三千斛,常驅十萬兵。巴丘終命處,憑弔欲傷情。

  周瑜停喪於巴丘。眾將將所遺書緘,遣人飛報孫權。權聞周瑜死,放聲大哭。拆視其書,乃薦魯肅以自代也。書略曰:「瑜以凡才,荷蒙殊遇,委任腹心,統御兵馬,敢不竭股肱之力,以圖報效?奈死生不測,修短有命;愚志未展,微軀已殞,遺恨何極!方今曹操在北,疆場未靜;劉備寄寓,有似養虎;天下之事,尚未可知。此正朝士旰食之秋,至尊垂慮之日也。魯肅忠烈,臨事不苟,可以代瑜之任。『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』。倘蒙垂鑒,瑜死不朽矣!」

  孫權覽畢,哭曰:「公瑾有王佐之才,今忽短命而死,孤何賴哉?既遺書特薦子敬,孤敢不從之?」既日便命魯肅為都督,總統兵馬;一面教發周瑜靈柩回葬。

  卻說孔明在荊州,夜觀天文,見將星墜地,乃笑曰:「周瑜死矣。」至曉,白於玄德。玄德使人探之,果然死了。玄德問孔明曰:「周瑜既死還當如何?」孔明曰:「代瑜領兵者,必魯肅也。亮觀天象,將星聚於東方。亮當以弔喪為由,往江東走一遭,就尋賢士佐助主公。」玄德曰:「只恐吳中將士加害於先生。」孔明曰:「瑜在之日,亮猶不懼;今瑜已死,又何患乎?」乃與趙雲引五百軍,具祭禮,下船赴巴丘弔喪。於路探聽得孫權已令魯肅為都督,周瑜靈柩已回柴桑。孔明逕至柴桑,魯肅以禮迎接。周瑜部將皆欲殺孔明,因見趙雲帶劍相隨,不敢下手。孔明教設祭物於靈前,親自奠酒,跪於地下,讀祭文曰:

「嗚呼公瑾,不幸夭亡,修短故天,人豈不傷?
我心實痛,酹酒一觴。君其有靈,享我烝嘗!
弔君幼學,以交伯符;仗義疏財,讓舍以居。
弔君弱冠,萬里鵬摶;定建霸業,割據江南。
弔君壯力,遠鎮巴丘;景升懷慮,討逆無憂。
弔君風度,佳配小喬;漢臣之婿,不愧當朝。
弔君氣概,諫阻納質;始不垂翅,終能奮翼。
弔君鄱陽,蔣幹來說;揮灑自如,雅量高志。
弔君弘才,文武籌略;火攻破敵,挽強為弱。
想君當年,雄姿英發。哭君早逝,俯地流血。
忠義之心,英靈之氣。命終三紀,名垂百世。
哀君情切,愁腸千結。惟我肝膽,悲無斷絕。
昊天昏暗,三軍愴然。主為哀泣,友為淚漣。
亮也不才,丐計求謀。助吳拒曹,輔漢安劉。
掎角之援,首尾相儔。若存若亡,何慮何憂?
嗚呼公瑾!生死永別!朴守其貞,冥冥滅滅。
魂如有靈,以鑒我心。從此天下,更無知音!
嗚呼痛哉!伏惟尚饗!」

  孔明祭畢,伏地大哭,淚如湧泉,哀慟不已。眾將相謂曰:「人盡道公瑾與孔明不睦,今觀其祭奠之情,人皆虛言也。」魯肅見孔明如此悲切,亦為感傷,自思曰:「孔明自是多情,乃公瑾量窄,自取死耳。」後人有詩嘆曰:臥龍南陽睡未醒,又添列曜下舒城。蒼天既已生公瑾,塵世何須出孔明?

  魯肅設宴款待孔明。宴罷,孔明辭回。方欲下船,只見江邊一人道袍竹冠,皂【左糸右條】素履,一手揪住孔明大笑曰:「汝氣死周郎,卻又來弔孝,明欺東吳無人耶?」孔明急視其人,乃鳳雛先生龐統也。孔明亦大笑。兩人攜手登舟,各訴心事。孔明乃留書一封與統,囑曰:「吾料孫仲謀必不能重用足下。稍有不如意,可來荊州共扶玄德。此人寬仁厚德,必不負公平生之所學。」統允諾而別。孔明自回荊州。

  卻說魯肅送周瑜靈柩至蕪湖,孫權接著,哭祭於前,命厚葬於本鄉。瑜有兩男一女,長男循,次男胤。權皆厚恤之。魯肅曰:「肅碌碌庸才,誤蒙公瑾重薦,其實不稱所職。願舉一人以助主公。此人上通天文,下曉地理;謀略不減於管樂,樞機可並於孫吳。往日周公瑾多用其言,孔明亦深服其智。見在江南,何不重用?

  權聞言大喜,便問此人姓名。肅曰:「此人乃襄陽人。姓龐,名統,字士元,道號鳳雛先生。」權曰:「孤亦聞其名久矣。今既來此,可即請來相見。」於是魯肅邀請龐統入見孫權,施禮畢。權見其人濃眉掀鼻,黑面短髯,形容古怪,心中不喜。乃問曰:「公平生所學,以何為主?」統曰:「不必拘執,隨機應變。」權曰:「公之才學,比公瑾何如?」統笑曰:「某之才學,與公瑾大不相同。」權平生最喜周瑜,見統輕之,心中愈不樂,乃謂統曰:「公且退;待有用公之時,卻來相請。」

  統長歎一聲而出。魯肅曰:「主公何不用龐士元?」權曰:「狂士也,用之何益?」肅曰:「赤壁鏖兵之時,此人曾獻連環策,成第一公。主公想必知之。」權曰:「此時乃曹操自欲釘船,未必此人之功也。吾誓不用之。」魯肅出謂龐統曰:「非肅不薦足下,奈吳侯不肯用公。公且耐心。」統低頭長歎不語。肅曰:「公莫非無意於吳中乎?」統不答。肅曰:「公抱匡濟之才,何往不利?可實對肅言,將欲何往?」統曰:「吾欲投曹操去也。」肅曰:「此明珠暗投矣。可往荊州投劉皇叔,必然重用。」統曰:「統意實欲如此,前言戲耳。」肅曰:「某當作書奉薦。公輔玄德,必令孫劉兩家,無相攻擊,同力破曹。」統曰:「此某平生之素志也。」乃求肅書,逕往荊州來見玄德。
  此時孔明按察四郡未回。門吏傳報江東名士龐統,特來相投。玄德久聞統名,便教請入相見。統見玄德,長揖不拜,玄德見統貌陋,心中亦不悅,乃問統曰:「足下遠來不易?」統不即取出魯肅書并孔明投呈,但答曰:「聞皇叔招賢納士,特來相投。」玄德曰:「荊,楚稍定,苦無閒職。此去東南數百里,有一縣名耒陽縣,缺一縣宰,屈公任之。如後有缺,卻當重用。」

  統思玄德待我何薄,欲以才學動之;見孔明不在,只得勉強相辭而去。統到耒陽縣,不理政事,終日飲酒為樂;一應錢糧詞訟,並不理會。有人報知玄德,言龐統將耒陽縣事盡廢。玄德怒曰:「豎儒焉敢亂吾法度!」遂喚張飛分付:「引從人去荊南諸縣巡視。如有不公不法者,就便究問。恐於事有不明處,可與孫乾同去。」

  張飛領了言語,與孫乾同至耒陽縣。軍民官吏,皆出郭迎接,獨不見縣令。飛問曰:「縣令何在?」同僚覆曰:「龐縣令自到任及今,將百餘日,縣中之事,並不理問,每日飲酒,自旦及夜,只在醉鄉。今日宿酒未醒,猶臥不起。」

  張飛大怒,欲擒之。孫乾曰:「龐士元乃高明之人,未可輕忽。且到縣問之。如果於理不當,治罪未晚。」飛乃入縣,正廳上坐定,教縣令來見。統衣冠不整,扶醉而出。飛怒曰:「吾兄以汝為人,令作縣宰,汝焉敢盡廢縣事?」統笑曰:「將軍以吾廢了縣中何事?」飛曰:「汝到任百餘日,終日在醉鄉,安得不廢政事?」統曰:「量百里小縣,些許公事,何難決斷?將軍少坐,待我發落。」隨即喚公吏,將百餘日所積公務,都取來剖斷,吏皆紛然齎抱案卷,上廳訴詞。被告人等,環跪階下。統手中批判,口中發落,耳內聽詞,曲直分明,並無分毫差錯,民皆叩首拜伏。不到半日,將百餘日之事,盡斷畢了,投筆於地,而對張飛曰:「所廢之事何在?曹操,孫權,吾視之若掌上觀文,量此小縣,何足介意!」
  飛大驚,下席謝曰:「先生大才,小子失敬。吾當於兄長處極力舉薦。」統乃將出魯肅薦書。飛曰:「先生初見吾兄,何不將出?」統曰:「若便將出,似乎專藉薦書來干謁矣。」飛顧謂孫乾曰:「非公則失一大賢也。」遂辭統回荊州,見玄德,具說龐統之才。玄德大驚曰:「屈待大賢,吾之過也!」飛將魯肅薦書呈上。玄德拆視之。書略曰:「龐士元非百里之才,使處治中別駕之任,始當展其驥足。如以貌取之,恐負所學,終為他人所用,實可惜也。」

  玄德看畢,正在嗟歎,忽報孔明回。玄德接入,禮畢。孔明先問曰:「龐軍師近日無恙否?」玄德曰:「近治耒陽縣,好酒廢事。」孔明笑曰:「士元非百里之才,胸中之學,勝亮十倍。亮曾有薦書在士元處,曾達主公否?」玄德曰:「今日方得子敬書,卻未見先生之書。」孔明曰:「大賢若處小任,往往以酒糊塗,倦於視事。」玄德曰:「若非吾弟所言,險失大賢。」隨即令張飛往耒陽縣請龐統到荊州,玄德下階請罪。統方將出孔明所薦之書。玄德看書中之意,言鳳雛到日,宜即重用。玄德喜曰:「昔司馬德操言:『伏龍,鳳雛,兩人得一,可安天下。』今吾二人皆得,漢室可興矣。」遂拜龐統為副軍師中郎將,與孔明共贊方略,教練軍士,聽候征伐。

  早有人報到許昌,言劉備有諸葛亮,龐統為謀士,招軍買馬,積草屯糧,連結東吳,早晚必興兵北伐。曹操聞之,遂聚謀士商議南征。荀攸進曰:「周瑜新死,可先取孫權,次攻劉備。」操曰:「我若遠征,恐馬騰來襲許都。前在赤壁之時,軍中有訛言,亦傳西涼入寇之事,今不可不防也。」荀攸曰:「以愚所見,不若降詔,加馬騰為征南將軍,使討孫權;誘入京師,先除此人,則南征無患矣。」操大喜,即日遣人齎詔至西涼召馬騰。

  卻說騰字壽成,漢伏波將軍馬援之後。父名肅,字子碩,桓帝時為天水闌干縣尉;後失官流落隴西,與羌人雜處,遂娶羌女生騰。騰身長八尺,體貌雄異,稟性溫良,人多敬之。靈帝未年,羌人多叛,騰招募民兵破之。初平中年,因討賊有功,拜征西將軍,與鎮西將軍韓遂為兄弟。

  當日奉詔,乃與長子馬超商議曰:「吾自與董承受衣帶詔以來,與劉玄德約共討賊,不幸董承已死,玄德屢敗。我又僻處西涼,未能協助玄德。今聞玄德已得荊州,我正欲展昔日之志,而曹操反來召我,當是如何?」馬超曰:「操奉天子之命以召父親,今若不往,彼必以逆命責我矣。當乘其來召,竟往京師,於中取事,則昔日之志可展也。」

  馬騰兄子馬岱諫曰:「曹操心懷叵測,叔父若往,死遭其害。」超曰:「兒願盡起西涼之兵,隨父親殺入許昌,為天下除害,有何不可?」騰曰:「汝自統羌兵保守西涼,只教次子馬休,馬鐵并姪馬岱隨我同往。曹操見有汝在西涼,又有韓遂相助,諒不敢加害於我也。」超曰:「父親若往,切不可輕入京師。當隨機應變,觀其動靜。」騰曰:「吾自有區處,不必多慮。」

  於是馬騰乃引西涼兵五千,先教馬休,馬鐵為前部,留馬岱在後接應,迤灑望許昌而來,離許昌二十里屯住軍馬。曹操聽知馬騰已到,喚門下侍郎黃奎分付曰:「目今馬騰南征,吾命汝為行軍參謀,先至馬騰寨中勞軍,可對馬騰說:西涼路遠,運糧甚難,不能多帶人馬。我當更遣大兵,協同前進。來日教他入城面君,吾就應付糧草與之。」

  奎領命,來見馬騰。騰置酒相待。奎酒半酣而言曰:「吾父黃琬死於李傕,郭汜之難,嘗懷痛恨。不想今日又遇欺君之賊。」騰曰:「誰為欺君之賊?」奎曰:「欺君者操賊也。公豈不知之而問我耶?」騰恐是操使來相探,急止之曰:「耳目較近,休得亂言。」奎叱曰:「公竟忘卻衣帶詔乎?」騰見他說出心事,乃密以實情告之。奎曰:「操欲公入城面君,必非好意。公不可輕入。來日當勒兵城下。待曹操出城點軍,就點軍處斬之,大事濟矣。」

  二人商議已定,黃奎回家,恨氣未息。其妻再三問之,奎不肯言。不料其妾李春香,與奎妻弟苗澤私通。澤欲得春香,正無計可施。妾見黃奎憤恨,遂對澤曰:「黃侍郎今日商議軍情回,意甚憤恨,不知為何?」澤曰:「汝可以言挑之曰:『人皆說劉皇叔仁德,曹操奸雄,何也?』看他說甚言語。」

  是夜黃奎果到春香房中。妾以言挑之。奎乘醉言曰:「汝乃婦人,尚知邪正,何況我乎?吾所恨者,欲殺曹操也。」妾曰:「若欲殺之,如何下手?」奎曰:「吾已約定馬將軍,明日在城外點兵時殺之。」

  妾告於苗澤,澤報知曹操。操便密喚曹洪,許褚分付如此如此;又喚夏侯淵、徐晃分付如此如此。各人領命去了,一面先將黃奎一家老小拏下。

  次日,馬騰領著西涼兵馬,將次近城,只見前面一簇紅旂,打著丞相旗號。馬騰只道曹操自來點軍,拍馬向前。忽聽得一聲砲響,紅旗開處,弓弩齊發。一將當先,乃曹洪也。馬騰急撥馬回時,兩下喊聲又起。左邊許褚殺來,右邊夏侯淵殺來,後面又是徐晃領兵殺至,截斷西涼軍馬,將馬騰父子三人困在垓心。

  馬騰見不是頭,奮力衝殺。馬鐵早被亂箭射死。馬休隨著馬騰左衝右突,不能得出。二人身帶重傷,坐下馬又被箭射倒,父子二人俱被執。曹操教將黃奎與馬騰父子,一齊綁至。黃奎大叫:「無罪!」操教苗澤對證。馬騰大罵曰:「豎儒誤我大事!我不能為國殺賊,是乃天也!」操命牽出。馬騰罵不絕口,與其子馬休,及黃奎一同遇害。後人有詩讚馬騰曰:父子齊芳烈,忠貞著一門。捐生圖國難,誓死答君恩。嚼血盟言在,誅奸義狀存。西涼推世冑,不愧伏波孫。

  苗澤告操曰:「不願加賞,只求李春香為妻。」操笑曰:「你為了一婦人,害了你姐夫一家,留此不義之人何用!」便教將苗澤,李春香與黃奎一家老小並斬於市。觀者無不歎息。
後人有詩歎曰:
  苗澤因私害藎臣,春香未得反傷身。
  奸雄亦不相容恕,枉自圖謀作小人。

  曹操教招安西涼兵馬諭之曰:「馬騰父子謀反,不干眾人之事。」一面使人分付把住關隘,休教走了馬岱。

  且說馬岱自引一千兵在後。早中許昌城外逃回軍士,報知馬岱。岱大驚,只得棄了兵馬,扮作客商,連夜逃遁去了。曹操殺了馬騰等,便決意南征。忽人報曰:「劉備調練軍馬,收拾器械,將欲取川。操驚曰:「若劉備收川,則羽翼成矣。將何以圖之?」

  言未畢,階下一人進言曰:「某有一計,使劉備,孫權不能相願;江南,西川皆歸丞相。」正是:西川豪傑方遭戮,南國英雄又受殃。未知獻計者是誰,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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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1-8-8 22:40:42 |只看該作者
第六十回 張永年反難楊脩‧龐士元議取西蜀
  

趙雲禮迎西蜀貴賓張松

  卻說那進計於劉璋者,乃益州別駕,姓張,名松,字永年。其人生得額钁頭尖,鼻偃齒露,身短不滿五尺,言語有若銅鐘。劉璋問曰:「別駕有何高見,可解張魯之危?」松曰:「某聞許都曹操,掃蕩中原。呂布,二袁,皆為所滅;近又破馬超;天下無敵矣。主公可備進獻之物,松親往許都,說曹操興兵取漢中,以圖張魯。則魯拒敵不暇,何敢復窺蜀中耶?」

  劉璋大喜,收拾金珠錦綺,為進獻之物,遣張松為使。松乃暗畫四川地理圖本藏之,帶從人數騎,取路赴許都。早有人報入荊州孔明便使人入許都打探消息。

  卻說張松到了許都館驛中住定,每日去相府伺候,求見曹操。原來曹操自破馬超回,傲睨得志,每日飲宴,無事少出,國政皆在相府商議。張松候了三日,方得通過姓名。左右近侍先要賄賂,卻纔引入。操坐於堂上。松拜畢,操問曰:「汝主劉璋連年不進貢,何也?」松曰:「為路途艱難,賊寇竊發,不能通達。」操叱曰:「吾掃清中原,有何盜賊?」松曰:「南有孫權,北有張魯,西有劉備,至少者亦帶甲十餘萬,豈得謂太平耶?」

  操先見張松人物猥瑣,五分不喜;又聞語言衝撞,遂拂袖而起,轉入後堂。左右責松曰:「汝為使命,何不知禮,一味衝撞?幸得丞相看汝遠來之面,不見罪責。汝可急回去!」松笑曰:「吾川中無諂佞之人也。」忽而階下一人大喝曰:「汝川中不會諂佞,吾中原豈有諂佞者乎?」

  松觀其人,單眉細眼,貌白神清。問其姓名,乃太尉楊彪之子楊修,字德祖,現為丞相門下掌庫主簿。此人博學能言,見識過人。松知脩是個舌辯之士,有心難之。脩亦自恃其才,小覷天下之士。當時見張松言語譏諷,遂邀出外面書院中,分賓主而坐,謂松曰:「蜀道崎嶇,遠來勞苦。」松曰:「奉主之命,雖赴湯蹈火,弗敢辭也。」修問:「蜀中風土何如?」松曰:「蜀為西郡,古號益州。路有錦江之險,地連劍閣之雄。回環二百八程,縱橫三萬餘里。雞鳴犬吠相聞,市井閭閻不斷。田肥地美,歲無水旱之憂;國富民豐,時有管絃之樂。所產之物,阜如山積。天下莫可及也!」

  修又問曰:「蜀中人物如何?」松曰:「文有相如之賦,武有伏波之才;醫有仲景之能,卜有君平之隱。九流三教,『出乎其類,拔乎其萃』者,不可勝記,豈能盡數!」修又問曰:「方今劉季玉手下,如公者還有幾人?」松曰:「文武全才,智勇足備,忠義慷慨之士,動以百數。如松不才之輩,車載斗量,不可勝記。」修曰:「公近居何職?」松曰:「濫充別駕之任,甚不稱職。敢問公為朝廷何官?」修曰:「現為丞相府主簿。」松曰:「久聞公世代簪纓,何不立於廟堂,輔佐天子,乃區區作相府門下一吏乎?」

  楊修聞言,滿面羞慚,強顏而答曰:「某雖居下寮,丞相委以軍政錢糧之重,早晚多蒙丞相教誨,極有開發,故就此職耳。」松笑曰:「松聞曹丞相文不明孔孟之道,武不達孫吳之機,專務強霸而居大位,安能有所教誨,以開發明公耶?」修曰:「公居邊隅,安知丞相大才乎?吾試令公觀之。」呼左右於篋中取書一卷,以示張松。松觀其題曰:「孟德新書」。從頭至尾,看了一遍,共一十三篇,皆用兵之要法。

  松看畢,問曰:「公以此為何書耶?」修曰:「此是丞相酌古準今,倣孫子十三篇而作。公欺丞相無才,此堪以傳後世否?」松大笑曰:「此書吾蜀中三尺小童,亦能暗誦,何為『新書』?此是戰國時無名氏所作,曹丞相盜竊以為己能,止好瞞足下耳!」修曰:「丞相秘藏之書,雖已成帙,未傳於世。公言蜀中小兒暗誦如流,何相欺乎?」松曰:「公如不信,吾試誦之。」遂將「孟德新書」從頭至尾,朗誦一遍,並無一字差錯。修大驚曰:「公過目不忘,真天下奇才也!」後人有詩曰:古怪形容異,清高體疏。語傾三峽水,目視十行書。膽量魁西蜀,文章貫太虛。百家并諸子,一覽更無餘。

  當下張松欲辭回。修曰:「公且暫居館舍,容某再稟丞相,令公面君。」松謝而退。修入見操曰:「適來丞相何慢張松乎?」操曰:「言語不遜,吾故慢之。」修曰:「丞相尚容一禰衡,何不納張松?」操曰:「禰衡文章,播於當今,吾故不忍殺之。松有何能?」修曰:「且無論其口似懸河,辯才無礙。適修以丞相所撰「孟德新書」示之,彼觀一遍,即能暗誦。如此博聞強記,世所罕有。松言此書乃戰國時無名氏所作,蜀中小兒,皆能熟記。」操曰:「莫非古人與我暗合否?」令扯碎其書燒之。修曰:「此人可使面君,教見天朝氣象。」操曰:「來日我於西教場點軍,汝可先引他來,使見我軍容之盛,教他回去傳說:吾即日下了江南,便來收川。」

  修領命。至次曰,與張松同至西教場。操點虎衛雄兵五萬,布於教場中,果然盔甲鮮明,衣袍燦爛;金鼓震天,戈矛耀日,四方八面,各分隊伍;旌旗颺彩,人馬騰空。松斜目視之。良久,操喚松指而示曰:「汝川中曾見此英雄人物否?」松曰:「吾蜀中不曾見此兵革,但以仁義治人。」

  操變色視之。松全無懼意,楊脩頻以目視松。操謂松曰:「吾視天下鼠輩猶草芥耳。大軍到處,戰無不勝,攻無不取。順吾者生,逆吾者死。汝知之乎?」松曰:「丞相驅兵到處,戰必勝,攻必取,松亦素知。昔日濮陽攻呂布之時,宛城戰張繡之日;赤壁遇周郎,華容逢關羽;割鬚棄袍於潼關,奪船箭於渭水:此皆無敵於天下也。」操大怒曰:「豎儒焉敢揭吾短處!」喝左右推出斬之。楊脩諫曰:「松雖可斬,奈從蜀道而來入貢,若斬之,恐失遠人之意。」

  操怒氣未息。荀彧亦諫,操方免其死,令亂棒打出。松歸館舍,連夜出城,收拾回川。松自思曰:「吾本欲獻西川州縣與曹操,誰想如此慢人!我來時於劉璋之前,開了大口;今日怏怏空回,須被蜀中人所笑。吾聞荊州劉玄德仁義遠播久矣,不如逕由那條路回。試看此人如何,我自有主見。」

  於是乘馬引僕從望荊州界上而來。前至郢州界口,忽見一隊軍馬,約有五百餘騎,為首一員大將,輕裝軟扮,勒馬前問曰:「來者莫非張別駕乎?」松曰:「然也。」那將慌忙下馬,聲喏曰:「趙雲等候多時。」松下馬答禮曰:「莫非常山趙子龍乎?」雲曰:「然也。某奉主公劉玄德之命,為大夫遠涉路途,鞍馬馳驅,特命趙雲聊奉酒食。」

  言罷,軍士奉跪酒食,雲敬進之。松自思曰:「人言劉玄德寬仁愛客,今果如此。」遂與趙雲飲了數杯,上馬同行。來到荊州界首,是日天晚,前到館驛,見驛門外百餘人侍立,擊鼓相接。一將於馬前施禮曰:「奉兄長將令,為大夫遠涉風塵,令關某灑掃驛庭,以待歇宿。」松下馬與雲長,趙雲同入館舍,講禮敘坐。須臾,排上酒食,二人慇懃相勸。飲至更闌,方始罷席,宿了一宵。

  次日早膳畢,上馬行不到三五里,只見一簇人馬到。乃是玄德引著伏龍,鳳雛,親自來接。遙見張松,早先下馬等候,松亦慌忙下馬相見。玄德曰:「久聞大夫高名,如雷灌耳。恨雲山迢遠,不得聽教。今聞回都,專此相接。倘蒙不棄,到荒州暫歇片時,以敘渴仰之思,實為萬幸!」松大喜,遂上馬並轡入城。至府堂上各各施禮,分賓主依次而坐,設宴款待。

  飲酒間,玄德只說閒話,並不提起西川之事。松以言挑之曰:「今皇叔守荊州,還有幾郡?」孔明曰:「荊州乃暫借東吳的,每每使人取討。今我主因是東吳女婿,故權且在此安身。」松曰:「東吳據六郡八十一州,民強國富,猶且不知足耶?」龐統曰:「吾主漢朝皇叔,反不能占據州郡;其他皆漢之蟊賊,卻都恃強侵占地土;惟智者不平焉。」玄德曰:「二公休言。吾有何德,敢多望乎?」松曰:「不然,明公乃漢室宗親,仁義充塞乎四海。休道占據州郡,便代正統而居帝位,亦非分外。」玄德拱手謝曰:「公言太過,備何敢當?」

  自此一連留張松飲宴三日,並不提起川中之事。松辭去,玄德於十里長亭,設宴送行。玄德舉酒酌松曰:「甚荷大夫不棄,留敘三日;今日相別,不知何時再得聽教。」言罷,潸然淚下。張松自思:「玄德如此寬仁愛士,安可捨之?不如說之,令取西川。」乃言曰:「松亦思朝暮趨侍,恨未有便耳。松觀荊州,東有孫權,常懷虎踞;北有曹操,每欲鯨吞;亦非可久戀之地也。」玄德曰:「故知如此,但未有安跡之所。」松曰:「益州險塞,沃野千里,民殷國富;智能之士,久慕皇叔之德;若起荊,襄之眾。長驅西指,霸業可成,漢室可興矣。」玄德曰:「備安敢當此?劉益州亦帝室宗親,恩澤布蜀中久矣。他人豈可得而動搖乎?」

  松曰:「某非賣主求榮;今遇明公,不敢不披瀝肝膽。劉季玉雖有益州之地,稟性暗弱,不能任賢用能;加之張魯在北,時思侵犯,人心離散,思得明主。松此一行,專欲納款於操;何期逆賊,恣逞奸雄,傲賢慢士,故特來見明公。明公先取西川為基,然後北圖漢中,收取中原,匡正天朝,名垂青史,功莫大焉。明公果有取西川之意,松願施犬馬之勞,以為內應。未知鈞意若何?」玄德曰:「深感君之厚意。奈劉季玉與備同宗,若攻之,恐天下唾罵。」松曰:「大丈夫處世,當努力建功立業,著鞭在先。今若不取,為他人所取,悔之晚矣。」玄德曰:「備聞蜀道崎嶇,千山萬水,車不能方軌,馬不能連轡;雖欲取之,用何良策?」

  松於袖中取出一圖,遞與玄德曰:「松感明公盛德,敢獻此圖。便知蜀中道路矣。」玄德略展視之,上面盡寫著地理行程。遠近闊狹,山川險要,府庫錢糧,一一俱載明白。松曰:「明公可速圖之。松有心腹契友二人:法正,孟達。此二人必能相助。如二人到荊州時,可將心事共議。」玄德拱手謝曰:「青山不老,綠水長存。他日事成,必當厚報。」松曰:「松遇明主,不得不盡情相告,豈敢望報乎?」說罷作別。孔明命雲長等護送數十里方回。

  張松回益州,先見友人法正。正字孝直,右扶風郡人也,賢士法真之子。松見正,備說:「曹操輕賢傲士,只可同憂,不可同樂。吾已將益州許劉皇叔矣。專欲與兄共議。」法正曰:「吾料劉璋無能,已有心見劉皇叔久矣。此心相同,又何疑焉?」

  少頃,孟達至。達字子慶,與法正同鄉。達入,見正與松密語。達曰:「吾已知二公之意。將欲獻益州耶?」松曰:「是欲如此。兄試猜之,合獻與誰?」達曰:「非劉玄德不可。」三人撫掌大笑。松正謂松曰:「兄明日見劉璋,當若何?」松曰:「吾薦二公為使,可往荊州。」二人應允。

  次日,張松見劉璋。璋問:「幹事若何?」松曰:「操乃漢賊,欲篡天下,不可為言。彼已有取川之心。」璋曰:「似此如之奈何?」松曰:「松有一謀,使張魯,曹操必不敢輕犯西川。」璋曰:「何計?」松曰:「荊州劉皇叔,與主公同宗,仁慈寬厚,有長者風。赤壁鏖兵之後,操聞之而膽裂,何況張魯乎?主公何不遣使結好,使為外援?可以拒曹操張魯矣。」璋曰:「吾亦有此心久矣。誰可為使?」松曰:「非法正,孟達,不可往也。」璋即召二人入,修書一封,令法正為使,先通情好;次遣孟達領精兵五千,迎玄德入川為援。

  正商議間,一人自外突入,汗流滿面,大叫曰:「主公若聽張松之言,則四十一州郡,已屬他人矣!」松大驚;視其人,乃西閬中巴人,姓黃,名權,字公衡,現為劉璋府下主簿。璋問曰:「玄德與我同宗,吾故結之為援;汝何出此言?」權曰:「某素知劉備寬以待人,柔能克剛,英雄莫敵。遠得人心,近得民望。兼有諸葛亮,龐統之智謀,關,張,趙雲,黃忠,魏延為羽翼。若召到蜀中,以部曲待之,劉備豈肯伏低做小?若以客禮待之,又一國不容二主。今聽臣言,則西蜀有泰山之安;不聽臣言,則主公有累卵之危矣。張松昨從荊州過,必與劉備同謀。可先斬張松,後絕劉備,則西川萬幸也。」璋曰:「曹操,張魯到來,何以拒之?」權曰:「不如閉境絕塞,棎溝高壘,以待時清。」璋曰:「賊兵犯界,有燃眉之急;若待時清,則是慢計也。」遂不從其言,遣法正行。又一人阻曰:「不可!不可!」
  璋視之,乃帳前從事官王累也。累頓首言曰:「主公今聽張松之言,自取其禍。」璋曰:「不然。吾結好劉玄德,實欲拒張魯也。」累曰:「張魯犯界,乃癬疥之疾;劉備入川,乃心腹之大患。況劉備世之梟雄,先事曹操,便思謀害;後從孫權,便奪荊州。心術如此,安可同處乎?今若召來,西川休矣!」璋叱曰:「再休亂道!玄德是我同宗,他安肯奪我基業?」便教扶二人出。遂命法正便行。法正離益州,逕取荊州,來見玄德。參拜已畢,呈上書信。玄德拆封視之。書曰:「族弟劉璋,再拜致書於玄德宗兄將軍麾下:久伏電天,蜀道崎嶇,未及齎貢,甚切惶愧。璋聞『吉凶相救,患難相扶。』朋友尚然,況宗族乎?今張魯在北,旦夕興兵,侵犯璋界,甚不自安。專人謹奉尺書,上乞鈞聽。倘念同宗之情,全手足之義,即日興師剿滅狂寇,永為脣齒,自有重酬。書不盡言,耑候車騎。」

  玄德看畢大喜,設宴相待法正。酒過數巡,玄德屏退左右,密謂正曰:「久仰孝直英明,張別駕多談盛德。今獲聽教,甚慰平生。」法正謝曰:「蜀中小吏,何足道哉?蓋聞馬逢伯樂而嘶,人遇知已而死。張別駕昔之言,將軍復有意乎?」玄德曰:「備一身寄客,未嘗不傷感而歎息。思鷦鷯尚存一枝,狡兔尚藏三窟,何況人乎?蜀中豐餘之地,非不欲取;奈劉季玉係備同宗,不忍相圖。」法正曰:「益州天府之國,非治亂之主,不可居也。今劉季玉不能用賢,此業不久必屬他人。今日自付與將軍,不可錯失。豈不聞『逐兔先得』之說乎?將軍欲取,,某當效死。」玄德拱手謝曰:「尚容商議。」

  當日席散,孔明親送法正歸館舍。玄德獨坐沉吟。龐統進曰:「事當決而不決者,愚人也。主公高明,何多疑耶?」玄德問曰:「以公之意,當復何如?」統曰:「荊州東有孫權,北有曹操難以得志。益州戶口百萬,士廣財富,可資大業。今幸張松、法正為內助,此天賜也。何必疑哉?」

  玄德曰:「今與吾水火相敵者,曹操也。操以急,吾以寬;操以暴,吾以仁;操以譎,吾以忠;每與操相反,事乃可成。若以小利而失大義於天下,吾不為也。」龐統笑曰:「主公之言,雖合天理,奈離亂之時,用兵爭強,固非一道;若拘執常理,寸步不可行矣。宜從權變。且兼弱攻昧,逆取順守,湯,武之道也。若事定之後,報之以義,封為大國,何負於信?今日不取,終被他人取耳。主公幸熟思焉。」玄德乃恍然曰:「金石之,言,當銘肺腑。」

  於是遂請孔明同議,起兵西行。孔明曰:「荊州重地,必須分兵守之。」玄德曰:「吾與龐士元,黃忠,魏延,前往西川;軍師可與關雲長,張翼德,趙子龍,守荊州。」孔明應允。於是孔明總守荊州;關公拒襄陽要路,當青泥隘口;張飛領四郡巡江;趙雲屯江陵,鎮公安。玄德令黃忠為前部,魏延為後軍。玄德自與劉封關平在中軍,龐統為軍師,馬步五萬,起程西行。

  臨行時,忽廖化引一軍來降。玄德便教廖化輔佐雲長,以拒曹操。是年冬月,引兵望西川進發。行不數程,孟達接著,拜見玄德,說劉益州令某領兵五千遠來迎接。玄德使人入益州,先報劉璋。璋便發書告報沿途州郡,供給錢糧。璋欲自出涪城親接玄德,即下令準備車乘帳幔,旌旗鎧甲,務要鮮明。主簿黃權入諫曰:「主公此去,必被劉備所害。某食祿多年,不忍主公中他人奸計,望三思之。」張松曰:「黃權此言,疏間宗族之義,滋長寇盜之威,實無益於主公。」璋乃叱權曰:「吾意已決,汝何逆吾!」

  權叩首流血,近前口啣璋衣而諫。璋大怒,扯衣而起。權不放,頓落門牙兩個。璋喝左右,推出黃權,權大哭而歸。

  璋欲行,一人叫曰:「主公不納黃公衡忠言,乃欲自就死地耶?」伏於階前而諫。璋視之,乃建寧愈元人也,姓李,名恢。叩首諫曰:「竊聞『君有諍臣,父有諍子』。黃公衡忠義之言,必當聽從。若容劉備入川,是猶迎虎於門也。」璋曰:「玄德是吾宗兄,安肯害吾?再言者必斬!」叱左右推出李恢。張松曰:「今蜀中文官各顧妻子,不復為主公效力;諸將恃功驕傲,各有外意;不得劉皇叔,則敵攻於外,民攻於內,必敗之道也。」璋曰:「公所謀深於吾有益。」

  次日,上馬出榆橋門。人報「從事王累,自用繩索倒弔於城門之上,一手執諫章,一手仗劍,口稱如諫不從,自割斷其繩索,撞死於此地。」劉璋教取所執諫章觀之。其略曰:「益州從事臣王累,泣血稽首:竊聞『良藥苦口利於病,忠言逆耳利於行』。昔楚懷王不聽屈原之言,會盟於武關,為秦所困。今主公輕離大郡,欲迎劉備於涪城,恐有去路,而無回路矣。倘能斬張松於市,絕劉備之約,則蜀中老幼幸甚,主公之基業亦幸甚!」

  劉璋看畢,大怒曰:「吾與仁人相會,如親芝蘭,如何數侮於吾耶!」王累大叫一聲,自割斷其索,撞死於地。後人有詩歎曰:倒挂城門捧諫章,拚將一死報劉璋。黃權折齒終降備,矢節何如王累剛!

  劉璋將三萬人馬往涪城來。後軍裝載資糧錢帛一千餘輛,來接玄德。

  卻說玄德前軍已到塾沮,所到之處,一者是西川供給;二者是玄德號令嚴明,如有妄取百姓一物者斬;於是所到之處,秋毫無犯。百姓扶老攜幼,滿路瞻觀,焚香禮拜。玄德皆用好言安慰。

  卻說法正密謂龐統曰:「近張松有密書到此,言於涪城相會劉璋,便可圖之。機會切不可失。」統曰:「此意且勿言。待二劉相見,乘便圖之。若預走洩,於中有變。」

  法正乃秘而不言。涪城離成都三百六十里。璋已到,使人迎接玄德。兩軍皆屯於涪江之上。玄德入城,與劉璋相見,各敘兄弟之情。禮畢,揮淚訴告衷情。

  飲宴畢,各回寨中安歇。璋謂眾官曰:「可笑黃權王累輩,不知宗兄之心,妄相猜疑。吾今日見之,真仁義之人也。吾得他為外援,又何慮曹操張魯耶?非張松則失之矣。」乃脫所穿綠袍,並黃金五百兩,令人往成都賜與張松。

  時部下將佐劉瑰,冷苞,張任,鄧賢等一班文武官曰:「主公且休歡喜。劉備柔中有剛,其心未可測,還宜防之。」璋笑曰:「汝等皆多慮。吾兄豈有二心哉!」眾皆嗟歎而退。

  卻說玄德歸到寨中。龐統入見曰:「主公今日席上見劉季玉動靜乎?」玄德曰:「季玉真誠實人也。」統曰:「季玉雖善,其臣劉瑰,張任等皆有不平之色,其間吉凶未可保也。以統之計,莫若來日設宴,請季玉赴席;於衣壁中埋伏刀斧手一百人,主公擲杯為號,就筵上殺之;一擁入成都,刀不出鞘,弓不上弦,可坐而定也。」玄德曰:「季玉是吾同宗,誠心待吾,更兼吾初到蜀中,恩信未立,若行此事,上天不容,下民亦怨。公此謀,雖霸者亦不為也。」統曰:「此非統之謀;是法孝直得張松密書,言事不宜遲,只在早晚當圖之。」

  言未已,法正入見,曰:「某等非為自己,乃順天命也。」玄德曰:「劉季玉與吾同宗,不忍取之。」正曰:「明公差矣:若不如此,張魯與蜀有殺母之讎,必來攻取。明公遠涉山川,驅馳士馬,既到此地,進則有功,退則無益。若執狐疑之心,遷延日久,大為失計。且恐機謀一洩,反為他人所算。不若乘此天與人歸之時,出其不意,早立基業,實為上策。」龐統亦再三相勸。正是:人生幾番存厚道,才臣一意進權謀。未知玄德心下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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